和宥王一样,刘珏也是送了驱鬼镇邪的东西,为的是让南秀安心。外面的人嘲笑南秀是个傻子,其实认真说来,她也没有傻到五谷不分,忧喜难辨的地步,就是脾气直,一根筋,少了许多变通,如果肯耐心和她讲道理她也是知好坏的。
所以收来的这些压惊礼她都认得用处,也都喜欢。亲近的人无一不知,她对鬼神深信不疑,小时候听人讲神仙故事,别人听了之后最多心中敬畏,她却会追着人问怎么才能上仙山去见仙人,自己每月的月钱够不够拜仙人为师。
……
一个傻子做两日噩梦,竟然也能看作是天大的事。
皇后听说了南府的事后,心中嫌弃之余更多了两分担忧。对南秀她倒并不关心,一个傻子,谁会和她较真呢?因为一个噩梦就里里外外闹起来,长安城中的人也都当笑话看,但事关自己的外甥宥王,有些话不得不说。
宥王送去南府的那面青铜镜名气可不小,原本是红山佛寺之物,因住持说与宥王有缘,便赠予了他。
所以她特意将刘明规叫进宫里来,当面认真劝他:“圣上不喜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有心人将此事说给他听,又要斥责你不务正业。”
民间敬畏鬼神是千百年来的习惯了,宫里却鲜少搞这一套,尤其是所谓“神物”,更不敢进献入宫触圣上的霉头。这全因多年前宫外进献神石,预言圣上的生母淑妃妖异祸国,淑妃因此失宠,彼时还只是个不受宠皇子的圣上也被随意打发去封地,数年不允返回长安。
听了皇后姨母的话,刘明规神情温和,回道:“安抚阿蒙而已,不然她夜里会怕得睡不好。”
阿蒙是南秀的乳名,刘明规称呼得如此亲近,皇后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瞧着一向清冷淡漠,无欲无求的外甥此刻对南家那又蠢又傻的丫头百般维护,依然不死心地再劝道:“即便非要送,你派人悄悄去又如何?”
“悄悄送,圣上便不知了么?”刘明规神色浅淡,抬眼与皇后对视。
皇后被他的话堵得一哽。
刘明规的身份实在特殊。他的生父是先帝,生母是先皇后,一出生便是太子,可如今皇位却并非由他继承,而是落在了皇叔的头上。
多年前外族攻入都城,大臣抱着六岁的小太子外逃,后传闻走投无路时选择投海,随行数万军民也跳海殉国。当今圣上自封地往援长安,带兵平乱,后被拥护为新帝,次年小太子却平安归来。
新帝手腕暴烈,却也治国有方,自然无人敢提另拥护太子。小太子更是适时地“被惊了神”,很长一段时间不言不语,自然无法继承大统。最后小太子被新帝赐名“明规”,封为宥王,由乳母带着长居于长安城宥王府。
刘明规之母薛熙是如今皇后的亲姐姐。皇后从前还是贤妃时亲子早夭,如今膝下只抚养着已过世方嫔所出的三皇子刘珏。只不过刘珏送来她宫里时都已经十一岁了,半路母子自然没多少情分,真论起来,还是亲姐姐生的刘明规更得她真心相待。
自家外甥聪慧过人,样貌才学无一不佳,就算是宫里的皇子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他,偏偏如同身上挂了个小拖油瓶,两人当真差上十几、二十几岁也就罢了,可年岁上又没差多少,实在耽误名声。
皇后又忍不住唠叨:“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莫与那丫头走得太近。她心智虽如孩童,到底已经十六岁了。”说到这儿,语气难免又流露出两份嫌弃,“就算你用心教她读书写字,她也记不住。”
刘明规没有顶撞姨母,也没有应下,只微微垂了眼。
见他如此,皇后还有什么不懂的?这意思便是她这一番苦口婆心根本没说进他心里。不由叹道:“你并不欠她什么,又何必总是心心念念想要补偿。”
南秀的母亲永乐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怀胎八月时在太后宫中小住了一段时间。先皇后带着四岁的刘明规去给太后请安,永乐公主拉着小太子摸自己的肚子,说里面是他即将出生的表妹。
谁知刘明规凑近姑母的肚子,忽然说:“里面是个傻妹妹。”
当时在场的众人只当童言无忌,一笑而过。这件事还兜兜转转传进了先帝耳中,某一日宴上,先帝偶然想起这件事,笑称永乐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被太子给得罪了,出生后要罚太子给妹妹赔不是才好。
谁知后来南秀降生,随着年龄渐长,竟真的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话说得比常人晚了许多,后来即便交流无碍,读书识字却异常艰难,脑袋里一根筋,别人说话略一拐弯就听不懂了,闹出不知多少笑话来。
长安城里知晓此事的人都道刘明规有双“神仙眼”,能透过皮肉看出南秀是个傻子。
再后来,南将军战死,夫人伤逝。刘明规对南秀却十分亲近,还将她带在身边,教她读书习字。
第3章 悔婚的傻女配三
不知是那做法事的大师当真是个有本事的,还是青铜镜和桃木剑起了作用,南秀终于没再继续做噩梦了。但她还是在心底悄悄认为这是仙人在托梦提醒自己,不该和表哥在一起。
用早饭时她频频走神,一向爱吃的云吞都少吃了两个,心里一直惦记着去找谢江昼问个清楚明白。平翠见她坐不安稳,疑惑地靠近桌边,才走近就听她转头问:“表哥下学了么?”
“还早呢。”平翠答话说,“听闻表少爷今日有半天学假,晌午便会归家了。”
红香在一旁撇嘴,平翠余光看到了,悄悄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红香垂下眼自顾自生着闷气。她是在心里责怪表少爷最近一直刻意躲着她们姑娘,可姑娘倒是心里始终念着他,当真是一腔真心空付了。
其实南秀完全没有察觉到谢江昼在故意避着她,因为只要她想见,就总是能找到他。最近一段时间宥王府多了许多好玩的东西,她爱往那边跑,这才一连多日没时间惦记谢江昼了。
自从南秀及笄,她与谢江昼的婚事也开始放在明面上谈论,这是府中长辈们早已经商定好的。谢江昼与母亲沈宁住在南府多年,仰仗着南家庇护,在外人看来,确实没有说“不”的权力。
但沈宁是真心实意要儿子娶南秀报恩的。她本来只是南老太君的远房侄女,老太君念着幼时与她家的情分,听闻她孤苦无依便发善心收容了她,从未苛待过她,非但将她好好养大,还备下了丰厚的嫁妆为她择了合适的人家出嫁。这户人家甚至同在长安,使她既不必受远嫁之苦,还能继续得南家做身后靠山。
可惜她丈夫为人太过刚正,过刚易折,得罪政敌后又被先帝降罪下了大狱。幸有南家大小姐,南秀的姐姐南敏托夫家为她丈夫求来一个宽宥,保住了性命左迁延州。
赴任路上婆母染病亡故,她丈夫因对亡母有愧加之被贬后郁郁不得志,最终投江身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苦苦支持。沈宁性子懦弱,实在难以独自支撑门户,更无法为儿子延请名师教导,偏偏儿子又足够争气,若能有更好的老师必然前途无量,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甘心?听闻南朱丧夫归家后,她鼓起勇气拟信送往南家试探,同时深知自己的丈夫即便过去性命得保,也永远是得罪过天子的失宠臣子,所以本没敢报太大希望。谁知南家居然真的肯接纳他们母子,也给了谢江昼入南家族学读书的机会。
南家两个嫁出去的姑娘最后都因丧夫回了娘家,这在长安城也算一桩奇闻,要不是南家和宫里都能攀上亲戚,南老太君又以广施善举出名,她家的姑娘们怕都会按上一个克夫的名声。不过老太君并不在乎外面的议论声,一家子女人都是血脉亲人,哪儿来的那些古板规矩,又何必散落在外头受苦。
原本老太君和南朱打定主意要留南秀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谁知南秀打小儿别的没学明白,却懂得长大要嫁人,还一定要嫁表哥谢江昼。
宫里太后亲自过问了此事。南秀就算傻,也是太后和南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哪怕要星星要月亮都肯为她努力一把,更别说一个男人。谢江昼吃南家的,用南家的,还享受着南家族学名师的教导,即便要他入赘也是应该的。
谢江昼孝顺,又自知身上承着南家的大恩,也就默认了这桩婚事。但他心底深处自然是不愿意的,又有谁甘心娶一个傻子呢?
而太后、老太君和南朱对此也是心中有数,若心底无抱怨,那才不合人之常情。只是她们都是看着谢江昼长大的,看准的就是他如他父亲一样正直忠孝。
用完了早饭,南秀不许侍女们跟着,独自跑去谢江昼院子外的小路等他。
等的时间一久,她开始觉得无聊,蹲下去捡地上散落的残花,直到蹲得脚都有些疼了才看到远处花树旁一道颀长的青色身影出现,自繁花中穿出,正向这边缓缓走来。
“表哥!”她猛地站起身,眼睛亮晶晶地扬声喊。
谢江昼抬头望向她,还隔着三四步便停下了脚步,不再继续向前了。他一身青袍一丝褶皱也无,衬得身形如竹般挺拔,只是俊脸挂霜,看起来不是很好说话的人。
南秀早习惯了他的冷面,主动跑近两步,仰脸看他。
他避开她灼灼的注视,见她全不顾形象,挽臂被她当作布兜子装了一堆花瓣。南秀立刻顺着他视线将挽臂捧起来给他看,笑眯眯道:“上次红香晒了干花给我做花枕,味道可香了,我也和她学了,等我学会也给你做一个。”她声音脆甜,对谢江昼的态度极为亲昵。
谢江昼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神情依旧淡淡的,只是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的语气并不算冷淡,也听不出什么起伏。
南秀这才想起来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