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1)

“商公子,我还以为你昨日便离开了。”她上下瞧着商宴,见对方倦容憔悴,眼下乌青吓人,显然昨夜没休息好,便问:“霜天台的弟子为难你了?”

商宴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商小公子眼下心情十分复杂。

昨日,他被霜天台弟子提前带离,去签魂契。签完以后,对方便欲带他下山离开。

商宴拒绝了。他厚着脸皮在霜天台赖了一晚,打算等晓羡鱼一道离开。

原因无它。他在签魂契前,从那名弟子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如今也算知晓惊天秘密的其中一员了。随即他便突然想到,按自己所了解到的看来,晓羡鱼那时望着魇眼那样久,竟一点事没有,霜天台也许会觉得她很可疑。

昨日与那位首席的短暂接触,已让商小公子对此人脾性有了个大致了解。他思来想去,觉得晓羡鱼多半要被那首席刁难。

二人在盈山经历种种,多少也算有点过命的交情了。商小公子一向自诩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得和朋友有难同当。

然而,商宴并不知道,要是晓羡鱼真被扣在霜天台严刑逼问,自己又能做些什么。他坐在床边,低头盯着横在腿上的抱月剑出神良久,头一回体会到了何为无能为力。

商宴倒不至于太担心她的小命毕竟云山不是无名小派,她要是遭了大难,自然有人来捞。

只不过,这骄矜的少年人生中第一次发现,自己……实在太弱小。

从前霜天台只存在于大人口中,遥远得像是天边的月亮,他纵使仰望、艳羡,那些心绪也单纯而浅薄,留不下痕迹,更不成执念。

世人激励后辈时,总说进了霜天台是如何光耀门楣,那些传言中的剑道天才们就像一个鲜亮而空洞的符号。

直到猝不及防来到这里,曾经清亮的皎月变作耀眼的金乌,他才惊觉那辉芒是如何的炽烈而锋锐。

那些天之骄子们所行之事,真正关乎天下苍生。他们是修真界的中流砥柱。

商家为瑶州大族,在当地颇有话语权,商小公子打小娇生惯养,众星捧月,身边人都忙着看他的脸色,读他的心思。他时常以天才自诩,资质也确实比旁人出挑许多。

然而一朝离了家,他却忽然觉得自己能做的事很少,说的话也无人在意。

意识到这点以后,商小公子睡不着了。

他瞪了一宿天花板,次日顶着两只爬满血丝的眼睛起身,刚迈出房门,便从外头路过弟子的闲聊间,得知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

晓羡鱼进了霜天台。

还是首席沈疏意破例,亲自邀的她。

商宴木着脸心想,他分明没有睡着,怎么却在做梦。

魂不守舍地走到前山广场,他才终于慢慢回过味来。

然后再次魂飞天外。

“我听说,”商宴望着面前的少女,声音微颤,“你进霜天台了?”

晓羡鱼眨眨眼。

商小公子应该已经了解一部分关于魇眼的事了,但大概了解得不深。晓羡鱼入霜天台的真正原因算内部机密,不必沈疏意提醒,她也知道应该守口如瓶。

“说起这个,我也惊喜得很呢。”她熟练地装起傻,“必然是首席大人慧眼识珠,看出我天赋异禀,奈何明珠蒙尘……”

她絮絮叨叨好一顿自夸,等着对方露出鄙夷神色。不料商小公子怔愣片刻,轻喃了声:“真好。”

晓羡鱼话音一顿,稀奇地端详着他。

“羡慕呀?”半晌,她凑近,十分讨打地问道。

商宴猛地回过神,微微一僵,别过脸去:“有什么好羡慕的,这里那么冷,不像瑶州温暖宜人,我在家里快活得很。”

大概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口是心非得是太过明显,他的耳颈一片透出了尴尬的薄红。

晓羡鱼却是真心实意地赞同他这种苦行僧般的日子,确实没什么好羡慕的。

她笑眯眯道:“霜天台的选拔三年一度,今年已经结束,商公子若有心,不若沉淀修炼三年,等下一回选拔,说不定能成呢?”

商宴听她口气如此轻松,一时忘了狡辩一声自己没有那个心,瞪着眼睛道:“哪儿有你说的这么轻松,霜天台的选拔有问心和问剑两关,问心关先不说,那问剑关可是要通过二十层试炼塔……”

“很难?”晓羡鱼道。

商宴噎了一下。他匪夷所思地盯着晓羡鱼,只觉得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里,暴殄天物地盛满两汪清澈的愚蠢。

“怎会不难?每年选拔时死在里面的人也不是没有……甚至不少。”商宴有点郁闷,“据说能过一层,已经算是寻常仙门里的佼佼者了。”

过二十层是个什么概念?他想象不来。

晓羡鱼神色不变,丝毫没有被他的话震慑到,她微扬了扬眉,平平地“哦”一声,换了个疑问:“你不行?”

商宴:“……”

少年人他这样的少年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声称“这很难”,却无法大大方方地说出“我不行”。

商宴简直有点咬牙切齿:“……你方才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晓羡鱼手臂一抱,懒洋洋地往树上一靠,“商公子,你相信自己吗?”

她这一问透着满满的忽悠味儿,商宴抽了抽嘴角:“我相信又如何,试练塔可不管这些。”

实力不行就是不行。

晓羡鱼弯起眼睛:“那你相信有朝一日,自己手中之剑将无所不能吗?”

商宴一愣,发现自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他这样年纪和资质的少年,怎会觉得自己将一生平庸。打小他就很有自信,认定自己将来必定有所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