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你给我回个电话,我给你讲我当年的黑历史,保证说完以后你一点打架的欲望都没有了。快点回啊,我很忙的,晚上训练就不让拿手机了。】
哪有把黑历史当诱饵骗别人回电话的。
冯山月没忍住笑了一声,却真有些好奇王于英口中的黑历史有多黑了,能让她一个看上去傻不拉几的体育生在学校里传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
冯燕芳听到笑声,颇有深意地侧头看了她一眼。
“袁驰家里就你们两个人吗?”
冯山月脑子没转过弯来,下意识点头,随后才察觉到妈妈的话中有话。
她脸上的那点笑意也没了,冷着脸想义正词严地反驳些什么,脑海里却冒出刚才在沙发上咬住袁驰手掌的一幕。
认识十二年了,尽管关系出现了龃龉,打闹一场也不算出格。
可面对着冯燕芳,冯山月突然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能说我和他没什么,我只是看他很烦,烦到我走之前还咬了他一口。
为什么不能用拳头和巴掌,或者借助别的工具揍他,非要用嘴咬呢?
短暂的沉默后,冯山月干巴巴地说:“我在看学校里同学的短信。”
却又觉得不解释还好,这么划清界限似的解释一番,反而像是心里有鬼。
冯燕芳一哂,把视线收回去,连她这番解释的用意也洞悉得明明白白。
她说:“你是知道分寸的,我一向不操心这个。”
冯山月把头转开了,脸朝着窗外,默不作声地继续检查短信。
在王于英之后,袁驰和冯燕芳也都给她发了短信,无外乎是说些“你在哪”“回消息”的话。
她甚至想把屏幕亮给冯燕芳,让她看上面的字词是多么正经,多么公事公办,却又觉得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赌气念头可笑至极。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翻涌着,忽然听到冯燕芳又问。
“我比较关心你为什么和同学打架,说说吧,冯山月。”
即便已经快满十八岁了,即便不久前她还硬气地关上手机离家出走,但当听到妈妈压低声音叫自己大名时,冯山月还是下意识地回正了身子,应战似的绷直背。
但很快,想到自己动手的理由,想到何志宇那时的表情,一股蛰伏在体内始终不能平息的怒意支撑她出口反驳。
“有人骂我哥,我把他打了,不行吗?”
车行至路口,冯燕芳踩下刹车,两人的身子随着惯性往前倾,她转过头来,皱起眉。
“骂你哥哥什么?”
冯山月含糊:“不重要,反正是骂了。”
冯燕芳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敲了敲,显然被这句话激起了些许情绪。
冯山月偷偷看她,心里竟有些小小的希冀。
再多问我几句吧,向我证明你的关心与担忧,给我一点对你倾吐的勇气。
像小时候那样,在我打闹后拉着我的手,检查我有没有受伤,即便要训斥,也会将我抱在怀里,告诉我那是因为担心。
可冯燕芳沉默了许久,开口时说的却是:“有什么气,不能考完试再出吗?”
冯山月额头还烧着,突然感觉那些没落尽的冷雨在顷刻间浇了她一身。
妈妈对她露出为难的表情,用自认为最轻柔的声音劝导着:“这次只是一模,如果是高考,别人在你面前激将你,你也要在考场上和他打起来吗?有些人就是不安好心,故意在关键时刻破坏你的心态,你出手了,就是如他的愿了。你哥走了,妈妈心里也难过,但日子还要照常过下去,总不能……”
她压着脾气,苦心孤诣地劝着,突然听到冯山月哈地笑了一声。
“你真的难过吗?我看不出来啊。”
抬眼望去,对上的是女儿失望至极的眼神。
路口的绿灯亮起,车没有开动,身后传来催促的鸣笛声。
冯山月摆好了争吵的架势,想象中的呵斥却没有降临,该爆发的矛盾也哑了火,她只看到妈妈极为疲惫地抬手拂过眼睛,挂挡起步,开车驶过路口。
一时间,只能听到外面的车流声,
明明蓄满了力气,对手却不应战,冯山月的攻击落了空,不甘心地继续说着:“我不光打架,自招也考砸了,那些资料我回去就把它们扔了,不用浪费你时间研究。”
直到车驶到家楼下,两人上了楼,进门之前,冯燕芳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冯山月跟在她身后,望着冯燕芳的背影,有些恍惚。
葬礼结束后,妈妈没有请假,照旧去上班。偶尔工作没处理完带回家,能听到她中气十足地在客厅里与同事打电话交流。电话那头的人如果说了玩笑话,她也会跟着笑两声。
今天亦是如此,她依旧穿着打理过的套装,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冯山月甚至无法在其中找出一根白发,把它变成自己心软的契机,让她从中窥见母亲的软弱与老去,通过它的出现,来解释妈妈如今不为她和哥哥出头,是因为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可是你和领导据理力争吵架的时候,明明声音那么洪亮。
大门被打开,冯燕芳侧身让她进去,自己却站在门外。
她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抬手去摸冯山月的额头,说:“还好,没那么严重了。我今晚要加班,药箱里有退烧药,吃了药还是难受就给我打电话,或者找你爸,叫他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粥喝。”
她不再提起冯山月打架和考砸的事,仿佛是因为今晚的工作还没结束,她抽不出空来处理这个棘手的难题。又或者她打算采取冷暴力的手段,让发着烧的女儿独自在家反省。
冯山月进了门,抱着书包靠在了沙发上,听到大门关上的响声,气流掀动,吹得窗帘摇晃。
随后是冯燕芳的方跟鞋踩在楼梯里远去的声音。
她坐着缓了很久,才睁开双眼,眼泪一滴都流不出来了,心脏像被用力拧过后扔在角落的毛巾,布满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