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拉扯拽开了她的外套,袖子也被卷了上去。
在于小红的左手腕内侧,能看到几道明显的白色伤痕。
冯山月瞬间就认出来了,那是割/腕留下的印记。
她抬眼去看王于英,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当初王于英立刻将她的美工刀误认成另一种用法,又为何在听到她自/残的谎言后知趣地闭了嘴,却还是不时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充满担忧与怜悯。
王于英察觉到冯山月的打量,侧头朝她这边看,两人的目光碰上,冯山月转开头,说了一声:“走了。”
她回身朝学校里走,听到身后于小红还在念叨着一些关于天冷穿衣、准备三月份体育生文化统考的事,却没有提该如何去筹那笔欠的钱。
冯山月望着校门,脑海里仍想的是王于英的那张脸。
她脸上总带着一股犟劲,从不对谁抱怨诉苦,在学校里一副大姐头做派,遇到人总习惯做照顾对方的那个,发火来得快去得快,会随口骂出冯山月最讨厌的脏话。
她和冯山月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前冯山月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她的感受更加清晰。
从孩子的身上,往往能看到家庭的投影。
王于英来自一个恶劣的、需要她足够坚强、去早日扛起担子的家庭。
她的苦楚太多,像石头一样灌进身体里,而力气却是有限而宝贵的,不能浪费在搬运那些石头上,因此长年累月地堆积着,行走时沉甸甸地有了惯性。她被这份惯性推着,去关心照顾那些与她家人相似的角色,体谅那些人的苦楚。
如此,她能在对方感激与敬仰的目光中直起腰板,在那个瞬间,她兜里空空,心里却可以是满的。
走进学校后,冯山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下意识地把手揣进兜里,确认手腕被完全掩藏。
王于英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冯山月站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当初撒谎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情况却有些棘手了,至少在接下来足够“伤疤”长好的一段时间里,她得在王于英面前注意些。
万一被王于英发现她的善意是一场浪费,场面肯定会很难堪。
冯山月以前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今年以来变故频发,心里装了太多事,竟不太想看见那个场面了。
第17章 17人在心中有鬼的时候。
冯山月和王于英并肩往高三教学楼走去。
冯山月走得不快,一副若有所思,王于英不得不放缓脚步。
周围不断有人经过,一些从校门口进来的同学朝这边投来目光,望着王于英窃窃私语。
王于英被看得不耐烦,把手抄在兜里,侧头恶狠狠地瞪回去。
见对方被吓得收回视线,她却没感到心里多痛快,刚才在妈妈面前强撑着的一口气现在散掉了,脑海中自嘲又自虐地想着,事已至此还在乎什么名声,她早就在这座学校里万众瞩目了,就像身旁那个人一样。
只不过冯山月万众瞩目是因为她成绩好,自己万众瞩目是因为与人斗殴,家人在校门外骂架,或者哪一天地雷被引爆,全校都知道了她家里出了个杀人犯。
浑浑噩噩地走到了教学楼下,看到一楼墙壁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牌,过几天就是百日誓师,王于英勉强松了口气。
日子过得再混乱,也就这么些天了。
冯山月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问她:“你打架很厉害,是吗?”
王于英一怔,随即有些警惕地转头。
她含糊地答:“也就那样吧。”
冯山月心里想着方才在校外王于英冲出来时的情形,那个男人看到她,下意识后退,眼中的忌惮怎么都藏不住。
原来暴力可以带来这样的威慑力,世界上不是谁都讲道理,都按规则行事,当面对那些丑恶的嘴脸时,总让人产生一种用行动去发泄愤怒的冲动。
她又问王于英,态度像在虚心讨教一道题目:“打架,有什么诀窍吗?”
两人正走到顶层,楼梯的转角处,周围没什么人。
四下安静,王于英停住脚步,冯山月回头去看,看到王于英紧盯着她,表情不太好。
她问:“怎么?你要把那个偷钱包的人打一顿吗?”
冯山月随口说:“只是想防身而已。”
忽然,王于英抬起两只手,在冯山月眼前猛地合上,拍了一掌。
合掌的力度很大,带起一阵掌风,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冯山月猝不及防,下意识闭眼往后退开。
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怒气上头地睁眼,却见王于英脸上带着点嘲讽的笑,不知道是嘲笑冯山月还是自嘲。
她说:“别以为打架很帅,真打起来,姿态和两条狗在地上互咬似的,丑得要死。况且你想打别人,就要提防别人还手。打上头的时候谁都管不了那么多,刚才这一掌如果是别人打你,你就要庆幸还好没打出问题来,是你打别人,也该掂量掂量把人家打残要怎么办。打架的时候觉得痛快,打完了回去都是后怕,这辈子差点就因为一巴掌毁了。”
语重心长说了一大堆,再看冯山月,仍瞪着她,眼睛的下三白都瞪出来了:“装什么金盆洗手过来人,都说了我只是想防身,听不懂吗?”
王于英气不打一处来,还想再义正词严地说点什么,忽然目光往下落在冯山月被校服包裹的手臂上。
打人总比自/残好,她有了这个想法,至少之后能少做点伤害自己的事。
她想了想,没那么生气了,抬手挠头,越过冯山月径直往前走。
“那就跑啊,往人多的地方跑,让人帮你报警。”
冯山月不满意这个答案,快步跟在后面:“跑不掉呢?”
王于英低头数脚下的台阶。
跑不掉?跑不掉就只好揪住其中一个往死里打,像她当年一样。
少年人什么都没有,烂命一条,心里想着今天大不了死在这里,家里少养一口人,那个畜生爹绝了后,她妈也没了牵挂,可以放心离婚。越想越是悲从中来,下手重得让那群围堵她的成年人害怕,他们只是来要账吓唬人,可她恨不得真出了事早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