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他得知后,心底翻涌起复杂的滋味来。

一则是庆幸,庆幸不是薛召容娶沈支言,因为情之一字最是磨人,若掺了真心进去,便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二则是他看得明白,这场婚事本就是盘死局,既然谁都得不到,不如让没有感情的薛廷衍迎娶,如此谁也别想称心如意。

但他还是为此消沉了许久,一连数日闭门不出,只在书房对着一盏孤灯,将这些年与沈支言的点点滴滴翻来覆去地嚼。

十余年相伴的光阴,原是极好的。那时没有旁人搅局,他虽知两人未必能修成正果,却总以为这份情意能长长久久地维系下去。

沈支言待他的心思,他是最清楚不过的,那妹妹眼里盛着的倾慕,说话时不自觉拖长的尾音,还有无论他冷淡或是热络,都执着追随的身影,无一不让他欢喜。

他尤其爱看她唤“表哥”时的模样,杏眼里漾着的光,比三月春水还要软上三分。

有时他故意不作回应,那丫头便会扯着他衣袖,一声叠着一声地叫,直到他绷不住笑出来。这般被人全心全意仰慕着的感觉,教人如何不沉醉?

夜深人静时,他也曾痴想过,若能一辈子受用她这般眷恋,该是何等快意。

记得那年她也曾羞红着脸,与他提起婚嫁之事,他却总是三言两语带过,不肯接这个话头。

心底里,他是极怕的,怕那一纸婚书过后,她再不会用那含着蜜的嗓音唤他“表哥”,怕她成了深宅里的妇人,终日困在柴米油盐里,再不是那个提着裙角追在他身后,眼里盛满星子的姑娘。更怕经年累月后,生育之苦会磨去她眼角眉梢的灵动,教那如花容颜也渐渐失了颜色。

他原想着,就这样守着这份情意便好。不必更进一步,也不必疏远,就让她永远做他窗前的白月光,他亦永远是她心尖上那抹可望不可即的皎洁。

可如今她要嫁作他人妇,这滋味竟比剜心还痛。那些日子他浑浑噩噩的,好似被人硬生生夺走了捂了一冬的手炉,连骨髓里都渗着寒意。

到底是母亲将那些“大丈夫何患无妻”的道理翻来覆去地说,后来又在长公主府上得了青睐,这才勉强将那股郁气散了些。

只是心底那个念头始终未消,他终究不愿与她断了这牵绊。既然做不得她枕边人,那便永远做她心口那颗朱砂痣,窗前那抹白月光罢。

出阁了又如何?只要她心里还存着那份情意,只要还能听得她软软唤一声“表哥”,这世间便没有断不了的局。这几日他反复这般宽慰自己,倒也将那执念化开了几分。

今日他原是奉姨母李贵妃懿旨入宫赴宴,特意绕道来邀她同行。谁知刚跨进沈府门,便撞见薛家那对兄弟扭打在一处的荒唐景象。

孰料,他尚未看清楚怎么回事,那薛召容已甩开兄长朝他走来。但见那人玉冠歪斜,锦袍染尘,一双眼睛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戾气。

他在离他三步处站定,指节间还沾着血渍。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一阵发凉,转身欲走,却听得他在身后厉喝一声:“何苏玄。”

那声音里裹着的寒意,生生将他钉在原地。

“薛二公子。”他强自镇定地转身,只是话音未落,眼前忽地一暗,那人竟如疾风般扑至跟前,一把攥住他的前襟。锦缎料子在那人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刺啦”声。

他惊得眉峰骤蹙,这薛召容莫不是失心疯了?他们素无仇怨,怎的今日连他也打?那双眼里的恨意,活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二公子。”原本在一旁观望的沈夫人见状急急上前,“快住手,你这是做什么……”

沈夫人话音未落,一记重拳已挟着风声砸在何苏玄额角。何苏玄只觉得“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迸,身子晃了晃,却被对方死死拽着衣领不得倒下。喉头泛起腥甜,他勉力抬眼:“薛召容我究竟何处得罪了你?”

这人当真是疯了。

薛召容却不应声,抬手又是一记重拳砸下,何苏玄眼前一黑,踉跄着退了数步,终是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沈夫人眼见薛召容还要上前,急忙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二公子你要打自家兄长,我们拦不住,可苏玄与您无冤无仇,您这般动手是要闯大祸的。何大人与王爷同在朝为官,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这样打他,叫两位大人日后如何相见?”

今日沈夫人总算瞧明白了,薛召容定是对支言有感情的,只是薛廷衍抢了姻缘让他积了满腹的怨气,所以才控制不住打人。只是他打自己兄长尚可说,但对何苏玄动手却是毫无道理。

虽说先前何苏玄与支言确有几分情愫,可到底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矩。如今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薛召容这般逮着人就打,实在荒唐。更不必说何苏玄还是她表侄,她怎么忍心旁人对自己表侄动手。

但是站在薛召容的立场并非如此,前世,他与沈支言成婚后,何苏玄非但不肯收敛,反倒变本加厉地纠缠。

那厮脸皮厚似城t墙,竟还在茶楼酒肆与纨绔子弟高谈阔论,说什么“成婚又如何,照样能得她芳心”,所以他总以为沈支言当真忘不了他,甚至私下与他幽会。

那时他就恨毒了这个伪君子,这人哪里是真心待沈支言?不过是贪恋那份被仰慕的滋味,像逗弄笼中雀儿似的吊着她。这般龌龊心思,打一顿都是轻的。

可眼下众目睽睽,沈夫人又急得脸色发白,他终是狠狠甩开何苏玄的衣襟,拂袖起身。

而何苏玄哪受过这等折辱?这两拳打得他眼前发黑,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他踉跄着支起身子,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染红了袖口。

“薛召容。”他咬着牙冷笑,“你与你兄长龃龉,拿我撒什么气?原以为亲王府的公子该是个知礼的,却不想如此粗鲁。怎么,你母亲没教过你待人接物的道理吗?这般疯狗似的乱咬人,也配称世家子弟?”

母亲?

这二字一出,薛召容身形骤然僵住。他自幼失恃,连生母的模样都记不真切。府里人人都道他性子冷,可谁又知道,从来没人教过他该如何温言软语,该如何疼惜一个人。长兄尚有父亲手把手教导还百般呵护,而他什么也没有。

但是此时此刻何苏玄竟然提起他已故的母亲,他这是不要命的挑衅他。

他压着眉头,猛地攥紧拳头,眼底血色翻涌,上前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将人抵在廊柱上,声音冷得骇人:“你再说一遍?”

说他可以,但是不能提他母亲。

何苏玄突然被他掐住,张口欲言,话还未出口,就被他抬腿照着心窝踹了一脚。这一脚带着十成力道,踹得何苏玄连退数步,重重跌在青石板上。

何苏玄闷哼一声,疼得直不起身。

“薛二公子。”沈夫人急红了眼,连忙去扶何苏玄,“你这是要闹出人命不成?”

她哪里知晓薛召容与何苏玄前世的恩怨?眼下只见自家表侄被打得口吐鲜血,自然要护着。

薛召容未做声,强压下翻涌的戾气。此时他额上包扎的细布早已挣开,一道血痕顺着眉骨蜿蜒而下。肩头旧伤崩裂,锦袍洇开大片暗红。方才打薛廷衍时,挥拳太狠,几拳砸在了青石板上,手背已是血肉模糊。

沈夫人瞧着他这般模样,终是叹气道:“快别站着了,先进屋冷静冷静。”

倒也是个让人心疼的。

可薛召容未动。

沈夫人又忍不住叹息,一直默默无言的沈支言见母亲愁红了眼,走上前对薛召容道:“你随我来。”

薛召容闻声愣了一下,立即点头,马上跟上了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