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苓把食盒递到沈支安面前,眉眼弯弯地道:“支安哥哥,我往糕里添了薄荷叶,清甜爽口得很呢!”
这些日,阮苓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沈支安跟前,不禁让他养成了几分警觉,一看到她就下意识地躲避。此刻虽仍想回避,但见她笑靥如花,终是心软,接过食盒道:“进屋说话罢。”
二人随他入内,沈支安将食盒置于案上,却未立即打开。阮苓急急上前掀开盖子,拈起一块尚带余温的梨花糕递到他唇边:“哥哥快尝尝,我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呢!”
沈支安不忍拂她好意,只得就着她的手轻咬一口。糕饼入口,薄荷的清凉混着梨花的香甜顿时在唇齿间化开。
沈支言静立一旁,细细打量着二哥的神色。往日里二哥虽也因阮苓突如其来的情意而略显局促,但眉目间总透着兄长般的温和疏离。今日却大不相同,只见他尝了那梨花糕后,耳尖竟泛起薄红。
她最是了解这位兄长。沈支安生性温润,待人接物向来谦和有礼,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在三位兄弟中最为俊朗。少年时便被誉为“玉京第一公子”,多少闺秀芳心暗许,他却只醉心仕途,至今未曾议亲。
此刻这般情状,沈支言心想,莫不是真的对阮苓动了心思?
阮苓见他吃的开心,又往前送了送糕点,沈支安又红着耳朵咬了一口。
沈支言瞥见案上摊开的书册,顺势问道:“二哥今日研读何书?可是在作批注?”
沈支安学识渊博,沈支言往日所习诗文典籍,多半都是二哥亲自教授。她时常来书房请教,但凡得了新书,沈支安也总会与她分享。近来她已将手头t的书卷读完,正觉无趣。
沈支安接过阮苓送到唇边的糕点,温声道:“近日圣上交待我与薛召容同审一桩案子,我正在梳理案情。”
他说罢,低眸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阮苓,又添了句:“这段时日公务繁忙,怕是不能常在家中。阮苓妹妹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多寻支言作伴。”
阮苓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他,只觉得他说话时喉结微动的样子都格外好看,哪还听得进这些推拒之词,只顾着点头应道:“支安哥哥且忙正事,我自会寻支言姐姐玩的。”
沈支安微微颔首,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看了眼窗外天色道:“我稍后还要整理案卷,需去趟亲王府寻薛召容商议,不多陪二位妹妹了。”
阮苓心知二哥手头的案子定是紧要,不便多加打扰,她笑吟吟地挽起沈支言的胳膊:“二哥哥且忙着,我们到园子里玩会儿。”说罢便拉着沈支言出了书房。
今日沈支安不仅用了她做的糕点,待她的态度也比往日温和,阮苓心中欢喜难抑,她开心地对沈支言道:“姐姐瞧见没?今日二哥哥待我不同了呢!莫不是终于对我动了心?”
沈支言见她这般天真模样,不忍说破,只浅笑道:“但愿二哥有朝一日能明白你的心意。我也盼着你能得偿所愿,嫁与心仪之人。”
“姐姐放心,我定会再加把劲的!”阮苓信心满满。
正说着,忽见一女子匆匆跑来,手中提着个油纸包,远远瞧见二人,便笑着招呼:“两位妹妹,我新烤了兔肉,特意给你们送来尝尝。”
阮苓看到来人,眼前一亮,开心道:“是义沅姐姐,姐姐又给我们带好吃的了,我们真有口福。”
江义沅乃是将门虎女,年方十九,是京中难得的巾帼豪杰。她生得剑眉星目,身量较寻常闺秀高出半头,一袭劲装更衬得英姿飒爽。她自幼随父兄习武,剑术精湛,便是与男子比试也丝毫不落下风。
虽为女儿身,却最有主见,待沈支言与阮苓也如同胞姊妹,会时常猎些野味与她们分享。
她们三人自幼相伴,无话不谈。说来也巧,三家皆是男丁兴旺,独她们三个娇娇女,自然被父兄捧在手心里疼着。三府长辈又都是过命的交情,故而她们这份姐妹情谊,更是亲上加亲。
三个姑娘素来亲厚,几日不见便思念得紧。阮苓欢欢喜喜地接过那油纸包,凑近嗅了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香!义沅姐姐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江义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道:“今早同兄长在后山猎的,特意用果木烤的,你们快尝尝。”
阮苓迫不及待地拉着两人到凉亭石桌前,拆开油纸,浓郁的肉香顿时四溢开来。她麻利地撕下最肥美的兔腿递给沈支言:“姐姐先尝。”
阮苓虽年纪最小,却最是体贴,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紧着沈支言。沈支言接过咬了一口,眸中闪过惊喜:“这次的火候当真妙极,比往日的更鲜嫩。”
江义沅见二人吃得香甜,笑得很是开心。她取出绣帕,先替沈支言拭了拭唇角,而后握住她的手道:“妹妹,有桩事要劳烦你。”
沈支言闻言睫羽忽地轻颤,眨了眨眼,心头掠过一丝不安,江义沅素来不会请人帮忙。
江义沅拉着她在石凳前坐下,压低声音道:“亲王府近来遇着些麻烦,我父亲想让我与薛召容结亲,好助他们渡过难关。可妹妹知道的,我一心只想做女将军,对这些儿女情长实在提不起兴致。虽说我们这样的官家女子,婚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可我实在不甘心就此放弃梦想。偏生我父亲逼得紧,明日......”
话到此处,她声音更轻了几分:“明日原该听大哥的师父讲授兵法,这般难得的机会,父亲却硬要我去见薛召容。好妹妹,你替我去这一遭可好?你们只需见上一面,不做别的,届时你直接告诉他,说我不愿相见,更没有成婚的打算。以他的聪慧,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日后也不会再纠缠。”
沈支言喉间的兔肉忽地哽住,难以置信地重复:“你让我替你去相看薛召容?”
那个前世与她纠葛至深的夫君,那个一起上断头台的夫君,她自重生以来,还从未见过。
第2章 第 2 章 那一年多的婚姻……
初得重生时,沈支言只觉荒诞不经,足足月余方肯信这天意轮回。她想,许是上苍怜惜那个十七出嫁、十八便香消玉殒的薄命红颜。
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她自幼便比寻常闺秀更谨言慎行。诗书礼仪早已融进骨血,待人接物更是周全得体。唯独那颗心始终未改,如今仍会为一块甜糕笑弯眉眼,仍对世间万物怀揣热忱。
前世的闺阁岁月原是极好的。父母疼爱,三位兄长视若珍宝,更有闺中密友相伴。金尊玉贵地长大,诗书礼乐无一不精,容貌才情皆是京中翘楚。这般锦绣人生,却在嫁入亲王府后戛然而止。
忆及前世,江义沅确曾寻她代相看薛召容。偏那日表兄有要事相商,她便推拒了。谁料命运弄人,最终亲王府蒙难,为着家族前程,她还是嫁给了薛召容,那个让她至今想起仍心绪复杂的夫君。
彼时年方十七的她,心中早有所属。然生于簪缨世族,自幼便深谙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中,儿女私情终究要让位于家族兴衰。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她还是凤冠霞帔地嫁入了亲王府。
那一年多的婚姻,于旁人不过弹指光阴,于她却是度日如年。如今忆起,喉间仍泛着青梅般的酸涩。
前世未替江义沅相看薛召容,终究难逃命运捉弄。而今再度面临这般抉择,她心绪纷乱如麻,若依前世轨迹,终究还是要嫁与那人。
这几家官宦世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这些闺阁女子,看似金尊玉贵,实则不过是维系世家利益的棋子。这宿命,终究难逃。
前世江义沅因拒见薛召容,被其父重责,不仅夺了兵部校考的机会,更断了女将军的念想。最后被迫嫁作他人妇,困于深宅,终日相夫教子,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将门虎女,终究成了泯然众人的深闺怨妇。
思及此,沈支言心头泛起阵阵酸楚。若此番不助江义沅,只怕她又要重蹈前世覆辙。可若要她去见那个前世与她纠葛至深的夫君,她心中又很复杂。
正踌躇间,阮苓忽地凑近,歪着脑袋打量她,问道:“姐姐这般出神,莫不是听说要见外男害臊了?姐姐别怕,不过是替义沅姐姐走个过场,又不是真要你相看。即便你表哥知晓,也断不会怪罪的,表哥温和又大度,不会在意这些。”
沈支言闻言轻叹:“妹妹莫要误会,我并非顾虑表哥。只是此事牵涉甚广,非我等小辈可轻易左右,故而在想可有两全之策。”
江义沅摇首,眉间凝着愁绪:“别无他法。昔年薛亲王曾于战场上救过我父亲性命,这份恩情我父亲一直铭记。如今亲王府有难,我父亲岂能袖手?只是皇家那边......”
她顿了顿:“唯有联姻一途,或可解燃眉之急。我大哥虽竭力周旋,却也无可奈何。”
阮苓听得心惊:“亲王府究竟出了何等大事,竟需以姻亲相托?”
“具体缘由我也不甚清楚。”江义沅叹气道,“只听兄长提及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祸。需得寻几个世家大族互为倚仗。许是因着家父与王爷有旧,他们才选择要与我结亲。不过我父亲初时亦有迟疑,然事关家族兴衰,王爷又亲自登门,我父亲实在不好驳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