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臣女不怕王爷治罪,更不怕得罪谁。我现在只求他能平安归来。”
“那日,他抱着大哥的孩子,问我往后想要几个孩子。我说都好,他说会尊重我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做最公平的父母。”
这声“公平”像把刀子,狠狠扎在薛亲王心口。
“王爷可知,您这般待他,让他连为人子的尊严都没有了。希望在他还唤王爷一声父亲的时候,能给他留些体面。”
“后日的婚礼,便是他回不来,便是只剩牌位,我也要嫁他。”
话音落下,房间里寂静无声。
或许,她与薛召容就像天上的参商二星,若强要相守,反倒要遭天谴,受尽世间苦楚。既然命数难改,倒不如拼死一搏。若真有来世,但求阎王爷开恩,莫要再叫薛召容投生在亲王府了。
说完这些,她浑身气力仿佛被抽干,颓然垂首。衣袖早已被泪水浸透,单薄的肩头仍在不住地颤抖。
这世上无人知晓,薛召容这一生,原是这样苦。好在如今,终究还有她沈支言,懂他的痛,怜他的苦,愿与他携手共度余生。
屋内静了许久,终是母亲先动了步子,执了帕子轻轻替她拭泪。母亲虽不知她与薛召容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却也瞧得出,她一颗心早已系在了薛召容身上。
母亲也落了泪,既为这不公的命数,亦为二人这份痴心。而他们做父母的何尝不希望他们有一个温暖的家。
薛亲王一直默默无语,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薄情寡义。
人终究存着几分良知,末了,薛亲王终是沉沉叹了一声:“好,后日的婚礼照常。我会尽快让他回来与你成婚,若当真……赶不及,我也只能与你说一声抱歉。至于你提的那些条件,我会t仔细考量。”
“婚期在即,便依你所言,待大礼过后,暂住你所说之地。不过,若我召令,你们须即刻回府。早先我便与他说过,他生是血亲王府的人,死是血亲王府的鬼。此番破例允他出府,已是看在你的情面上。”
“父亲。”薛廷衍急急唤了声,“旁的都可依他,唯独钱庄不可,那几处产业孩儿苦心经营多年,岂能轻易相让?”
薛亲王沉声道:“府中钱庄本有四座,给他两座又何妨?况且,这些原就是你们母亲留下的产业,想来她也愿意分。”
薛廷衍低笑一声:“如今父亲当真要认他这个儿子了。”
他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抬眸,只见父亲已经冷眼扫了过来:“出去。”
他连忙低头应了声“是”,匆匆出了房间。
沈支言瞧着这对父子古怪的作态,不禁皱起了眉头,心底忽地浮起一个荒唐念头,莫非,薛召容当真不是薛亲王的亲生骨肉?
若是亲生子,怎会这般苛待?况且他膝下二子,样貌性情皆天差地别,世间哪有父母会将亲生儿子当作牲畜般驱使?
这念头一起,沈支言再抬眼望向薛亲王时,竟在他眼底捕捉到一丝慌乱。然而不过须臾,又恢复平静,低笑一声:“太傅,实在抱歉,让您劳心了。此事既已定,你们且先回去,后日的婚礼,本王自会办得风风光光。”
话虽如此,沈贵临与沈夫人却仍是忧心忡忡。若大婚之日薛召容未能归来,又或是......永远回不来了呢?那他们的女儿岂不是要从成婚头一日便开始守寡?
沈贵临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此事容我们思量一日。我们只盼着成婚那日,能见到个活生生的人来迎娶小女,而非一顶空轿......或是一方牌位。”
薛亲王见他神色依旧郁郁,又宽慰了几句,沈家众人这才离开。
他们回到府中,满室寂然,心中却都压着块石头。三哥终是忍不住,眼眶发红地问沈支言:“妹妹,你对他究竟存着几分情意?竟甘心这般仓促下嫁。若后日他当真回不来......这婚要如何成?今日你但凡提出退婚,王爷未必不会应允,你怎就这般糊涂?”
她糊涂吗?沈支言原本强忍的泪珠又簌簌落下,哽咽道:“三哥,你不懂......你不懂他这些年过得有多苦,不懂他骨子里有多坚韧。你更不知,妹妹如今......是真心爱他。妹妹只恨明白得太迟。我愿意嫁给他,不管他能否来迎亲,哪怕守一辈子活寡,我也愿意。”
是啊,哪怕守一辈子寡也无妨,从前是她待他太过凉薄,欠他的实在太多。今生若非他这般执着地追求,她怕是永远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三哥闻言默然。爱一个人本该是欢喜的事,怎的到了妹妹这儿,反倒成了剜心蚀骨的痛?
翌日,整个沈府都笼在阴云里,再不见往日笑颜。明日便是婚期,唯有那些送贺礼的宾客还在说着吉祥话。父母兄长强撑着笑脸应酬,眼底却尽是忧色。
沈支言独自坐在回廊下,从晨曦微露等到暮色四合。她不敢动,不敢眨眼,生怕错过那归来的人。
父亲几乎发了疯,遣出府中所有家丁四处搜寻,连西域商路都派人去探,却始终寻不到薛召容的踪迹。
暮色渐沉时,首饰铺子的掌柜突然登门。掌柜从怀中取出个锦盒,笑吟吟道:“姑娘,原不知明日就是您大喜的日子。那日见您二位,还当是多年夫妻呢。”
他小心翼翼打开锦盒,里头躺着薛召容那日为她挑选的玉镯。
沈支言看到玉镯,眼眶倏地红了。
掌柜笑道:“这镯子昨日就完工了,老朽等了一整天,想着您二位会来取,可是一直没人来。后来我才听说明日就是你们的吉期,怕误了大事,特地给您送来了。”
掌柜感慨道:“您家郎君当真难得,不仅生得英俊,待您更是没话说。您看,这儿刻的这句话,老朽瞧着都觉心头一热。”
沈支言已是泪眼朦胧,就着灯光望去,直接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支言,你是我的全部。
不是“唯一”,不是“我爱你”,而是“全部”。
全部。
看到这两个字,泪水再止不住地滑落,颗颗砸在那晶莹的镯面上,碎成一片寒星。
是啊,这世间再无人能让他如此倾心相付。她是他的命,是他的念想,是他风雪中的暖阁,是他漂泊半生终得的归处。
老掌柜见她突然落泪,顿时慌了神:“姑娘可是欢喜得紧了才落泪?明日便是良辰吉日,老朽在这儿给您道喜了。本店经营小店数十载,见过无数眷侣在首饰上刻字,还是却头一回见人刻这般重若千钧的誓言。这位公子,当真是将您放在心尖上疼的。”
是啊,他从前世到今生都把她放在心尖上,是她辜负了他那片痴情。
她拭去泪痕,向掌柜道了谢,指尖轻颤着将玉镯套进腕间。明日大婚时,若薛召容牵起她的手,定能看见这枚镯子,看见她终于将他这份深情,妥帖地戴在了离心头最近的位置。
大婚前夕,她几乎彻夜未眠。才过子时,府上便喧闹起来。丫鬟婆子们匆匆忙忙地张罗着,把她按在妆奁前梳妆打扮。铜镜里映出张苍白的面容,纵使描了黛眉点了朱唇,仍不见半分喜色。
阮苓和江义沅早早便来了,一左一右陪着她说话。说着说着,两人都红了眼眶。
阮苓紧紧攥着她的手:“姐姐,往后咱们还要常来往,永远都是最好的姐妹。”
阮苓唤得凄切,仿佛他这一嫁便再难相见。
向来沉稳的江义沅也湿了眼眶,抓着她的手道:“妹妹,这世上没什么比痛快活着更要紧。记住,无论何时,你身后都有我和阮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