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不再出声了,她贴在陈麟声怀里,一下下拽着小象的耳朵。
“你可怜他啊。”陈麟声问。
“他好可怜。”妮妮声音更小。
“就因为他买玩具给你?”陈麟声追问。
病房里充满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从动物到植物一应俱全,几乎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毛绒生物链。妮妮一旦累了,就可以随时往旁边一歪,总有一头像太阳花的毛绒狮子或像伞的毛绒松树接住她。这些都是麦秋宇的手笔。
“不要太容易被打动。”陈麟声捧住女儿的小脸。
妮妮的眼睛湿漉漉,小手抓紧Ricky小象的大耳朵。在她心里,有些坏的那个Ricky已经向她倒过了歉。
“好吧。”陈麟声无奈,他拿过妮妮的小背包,从夹层掏出一张印花的创口贴。他想给麦秋宇的仅有这个。
打开门的瞬间,陈麟声被吓了一跳。
原来麦秋宇没走,他坐在一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声音,才迟钝地抬起了头。
二人再次相见,该说的话好像都说尽了,想说的话,对方又未必想听。
至少陈麟声是这样。
“给我的吗?”麦秋宇瞥见陈麟声手里的创口贴,主动地伸手来接。
陈麟声沉默地递了过去。
“多谢你。”麦秋宇用创口贴覆住伤口,他显然有些精神恍惚,连隔离纸都忘记揭开,直接按在开裂的伤口上,血反而流得更多,
陈麟声从未见过此人这副样子,他皱了皱眉:“不然还是叫医生。”
“没关系,”麦秋宇摇摇头,“已经够了。”
麦秋宇独自返回住处,在会客厅便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几口喝光后向楼上走去。卧室门开着,几个保镖和一个苍白纤细的青年站在里面。
青年听见脚步声,立马迎了出来。
麦秋宇脱掉外套丢矮柜上,面无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你嘛,”汤连翡自然地拿起麦秋宇的外套,在看到他手背的瞬间脸色突变,“发生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麦秋宇从他身上走过,迈进自己的房间。
汤连翡跟在身后。
不出所料,所有抽屉都是打开的。
汤连翡是他从小的玩伴之一,只不过年少时家中破产,后来生活得很不容易。朋友们都愿意帮衬,自己有一份,也一定给他一份。久而久之,汤连翡养成了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自己用的习惯。
麦秋宇的手套刚一到手,汤连翡就下意识去口袋里捞了一把。
没有钱包,也没有手表,只有一张沾血的创口贴,上面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熊花纹,显然是孩子用的。
“奇怪,有创口贴为什么不用?”汤连翡问。
“还给我,”麦秋宇连带着外套一把抢回来,“以后不准翻我东西。”
六十
汤连翡愣了愣,又挂出笑容,若无其事地垂下手:“你不要同严七一般见识,谦伯手下无人,只好冒险提拔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俨然成了严家的自己人。
麦秋宇不给他眼神,径直打开衣帽间,底下安置一方保险箱。他蹲下身,插入保险箱钥匙,拧着转盘锁反复旋动,上弹子契紧钥匙齿,翻出咔哒声响。保险箱里的东西不多,一把袖珍手枪,五枚戒指,五根金条,一个鼓鼓囊囊的丝绒口袋。丝绒口袋开着口,澈亮钻石如银河般从中滑落。
麦秋宇将沾血的创口贴放进保险箱深处,正要关门,忽然发现了什么。
游艇派对前夜,要参加活动的汤连翡曾向他讨饰物压场。
汤连翡拍三流情色片出道,受了不少欺负和排挤,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有露肉戏可拍。这几年经纪公司为了扭转口碑,他安上“富家公子来娱乐圈体验生活”的人设。世上多的是踩低捧高的人,在他们眼里,有钱人做什么癫狂事都是对的。日子久了,没人再在乎汤连翡曾经的丑闻
只是他的商业价值终究还不算高,很多时候走红毯,身上行头不够多,太丢脸。雯卿老爸清廉,不准她奢侈,严木又跟老豆闹翻,口袋里的钱比他还少。没办法,他只好向’麦春宙借。
出生在富贵之家,早年的麦秋宇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觉得生不下来,死不带去。且汤连翡家道中落,日子艰辛,长大后没有用心读书,而是进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麦秋宇永远记得,有天他接到电话后去接汤连翡,看到对方瘫坐在浴缸里,浑身湿透,手腕上全是割痕。屡次变卖身体却又屡次碰壁后,汤连翡想要自杀。可他看到血又怕得要命,哭着打给麦秋宇。
自开始顶替哥哥后,麦秋宇就极少以自己的身份露面,他让自己以一个模糊的状态存在于友人身边,谁都听说过他的丑闻,却没有一个人有机会坐下来跟他喝一杯咖啡。
汤连翡要见他,他本不该出现。可汤连翡又说自己用刀割破了手腕的,他哭得好痛,隔着手机都能听见颤抖。
麦秋宇知道汤连翡为什么打给他。在他们之中,只有他和汤连翡称得上堕落。汤连翡看似柔弱,个性却要强,他不愿比自己过的好的人看见自己的狼狈。而麦秋宇在他心中是和他一样狼狈的人。
麦秋宇对此心知肚明,可他没办法放任汤连翡做傻事。他戴着鸭舌帽赶了过去,沉默地将汤连翡从浴缸里扶出来。水是冷的,汤连翡又流了太多血,整个人白到像一张新纸。
麦秋宇用毯子包住他,又倒温水递给他。汤连翡颤着双手接过去,眼泪扑簌而下。
将汤连翡哄睡下后,麦秋宇去阳台抽烟。深夜的港岛依然有未灭的灯火,透过明净的窗子,他甚至看得见写字楼里的精英们在健身房跑步。他磕磕烟尾,火星落进烟灰缸。一盒烟抽到健身房关灯,麦秋宇感到困倦,为了不让这个傻朋友,他不能睡,也不能走。
但其实连他自己都想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是麦春宙的朋友,还是他的朋友。
阿宙小时候跟这些人交朋友,从未闹过红脸,他也只好维持和这些人的关系,至少不能让他们死掉。
最后一支烟抽尽,麦秋宇眼球酸涩,他合住眼皮,用掌心按了按眉头。
“阿宙?”身后有人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