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第二天颜安青如愿吃到了豆腐脑、油条和米粑。从海洋公园回来,刚进店没多久,就接到了姥姥的电话。

“宝宝,到店里没?”

“刚进门。”

“我算时间,你这会儿就该从海洋馆回来了。”姥姥一听见颜安青的声音,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明天我过去看看你,正好你张爷爷和刘爷爷来家里看望姥爷,有他俩陪着,我留在家里也影响人家老战友聊天。”

颜安青的姥爷得了老年痴呆,一开始只是不记事,这两年愈发严重了。久远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近几年发生的事情却一点印象没有。虽然生活能自理,但已经不敢让他独自出门或者待家里了。趁老战友过来,姥姥才能放心出门。

“姥姥,明天你过来可以看见‘美男鱼’了。”颜安青自然是开心的,本来他还打算下午打个电话给姥姥。

“你早点来,九点四十五他就走了。”

“就是对面海洋馆里那条吗?他游到你家了?”这样的对话发生过很多次了,姥姥已经见惯不怪,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就行了。因为很多时候,这些场景只是颜安青的一种幻想。

自从小时候读了《海的女儿》,颜安青就一直坚信世界上还有“海的儿子”。经常会跟姥姥描述,他幻想中的“美男鱼”是什么样子,会模拟自己跟“美男鱼”交谈,并且告诉姥姥都聊了什么内容。

当时也咨询了医生,医生说不影响生活的认知可以不用管。毕竟他们看着再像一个正常人,也终究还是一个病人。所以姥姥也放弃纠正,就由着颜安青的想法去了,不就是条“美男鱼”吗,宝宝说有,那就是有。

两个月前,颜安青在海洋馆看了“美人鱼”表演,认定其中一个就是自己要找的“海的儿子”,还拉着姥姥去看了。

姥姥当然知道里面的“美男鱼”都是人扮演的,但是颜安青不一样。他是一个高功能自闭症患者,虽然干预得早,他在生活和学习上基本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但在认知的某一块上,总会活在自己的想法里,不接受别人给予的任何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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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马上要来了~

为什么有时候说海洋馆,有时候是海洋公园。因为海洋公园是海洋馆扩建的,所以颜安青和姥姥习惯用老称呼

第14章 第13章 回忆

电话那头颜安青还在分享楚白焰帮他看店,给他带豆腐脑的事情,电话这边姥姥听得直乐呵。这“美男鱼”现在能做的事挺多,都能送早餐还看店了,得多丰富的想象力才能描述得这么真实。

“明早等你张爷爷和刘爷爷到家了,我就出门。姥姥给你腌了一坛子的咸鸭蛋,昨天让周阿姨煮了一个尝尝,正正好,蛋黄都流油了。明天一起给你带过来。”

颜安青“嗯”了一声,又想起一件事:“包子。”

“宝宝想吃包子了?得亏你提一句,那我明天早上起床了再蒸,新鲜。”

姥姥说完又叮嘱道:“不能每天图省事光吃包子,自己也得炒点菜吃,光吃包子营养不均衡。”

颜安青这次并不是自己想吃包子,因为楚白焰夸包子好吃,等姥姥的包子带过来,可以给他吃。

挂上电话,姥姥赶紧跟家里的保姆交待:“小周啊,明早买菜的时候,带点香菇和肉馅。肉馅一定要前腿肉,你挑最好的位置割一块,让师傅现给你剁馅。不能用机器绞,机器绞出来的馅吃着不香。”

“放心,我都买过多少回了。”正在厨房准备午饭的保姆应了声,每次包包子,姥姥都要交待一遍,加钱给师傅帮忙剁成肉馅。

颜安青刚开店那会儿,姥爷的病情还不严重,老两口不放心经常过去看看。这一年下来他磕磕绊绊把店开起来,自己能独自生活了,他们也算放心了一大半。颜安青这种情况,姥姥根本没指望他能賺多少钱,开个店是让他有个事做。年纪轻轻,总不能和社会脱节。更何况他们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多少年?。

回想起颜安青小时候,姥姥就唏嘘。当初生下来的时候粉雕玉砌的小人,白白嫩嫩。每次护士抱孩子过去洗澡,一排小婴儿里,最好看的就是颜安青。出生后在医院的各项检查也没有问题,满月了抱出去,家属区的街坊各个见了都抢着抱,挣着要订娃娃亲。

等宝宝长到两岁半还不会说话,家里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就算男孩说话晚,也不能两岁多连基本的称呼都不会喊。除了不会说话,颜安青还很刻板固执。

每天干什么事都必须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只要一个步骤不对,就会尖叫大哭。他的东西必须放在固定的位置,不可以有任何变动;有三个奶瓶但只用其中一个,换成其他奶瓶就会把奶瓶扔掉;睡觉困难户,每次哄睡,只要房间内有一点声音就前功尽弃。

开始以为是缺钙,带去儿科检查了一下,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颜安青有“孤独症谱系障碍”倾向,简单地说,就是疑似自闭症。因为年龄小还不能完全确诊,希望家长可以引起重视,尽早干预。

颜安青的父母是第一代独生子女,两家条件都不错,就颜安青一个宝贝,肯定怎么好怎么治。一开始大家都信心十足,以为愿意花钱就行了。等真正开始做干预,花钱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精力。

女儿和女婿都有工作,年轻人的事业不能耽误。爷爷奶奶倒是退休了,但爷爷在颜安青两岁的时候脑梗过一次,行动不便,日常生活还得奶奶照顾。姥爷在部队还没退休,只能自己顶上。她是小学语文老师,为了照顾颜安青办了内退。幸好就差一两年退休,学校领导也体谅。

在机构干预了一年,颜安青还是有进步的,能说简单的词汇,能简单表达自己的诉求。这让一家人看到了希望,她一直陪着,自己也买了相关书籍去学习如何给颜安青做干预练习。

在家的时候不觉得,只看到孩子的进步。等上幼儿园了,一对比才发现颜安青跟其他孩子的区别。根本不听指令,会在老师上课的时候突然跑出去抓蝴蝶。老师不管讲什么,他都干自己的,如果有小朋友动了他的东西,他会尖叫,咬人。

校长找颜安青的父母谈话,委婉建议他们给孩子换所幼儿园。能换到哪去?姥姥心里清楚,颜安青的情况不是换幼儿园可以解决的。她去找校长沟通,可以全程陪读,老师只管上课,她来负责颜安青,校长这才点头让颜安青继续上幼儿园。

一次幼儿园的手工课,老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了一个卡通石膏像,还有一排颜料和毛笔,让大家自己上色。这是唯一一次颜安青跟上大家的节奏,他拿起发给他的石膏像很认真地涂抹。

等全部涂上颜色,颜安青举起石膏像,脸上手上都是不小心糊上去的颜料,捧到自己面前说送给姥姥。那一刻自己激动得想流泪,颜安青是知道谁对他好的。也是这个契机,她发现颜安青对给石膏上色很感兴趣,他之前对在纸上画画都没什么兴趣。

她又带颜安青去公园的小摊上买了一个石膏娃娃,还真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半小时给石膏上色。

孩子有兴趣就好办,她从淘宝上买了一箱各种造型的石膏白坯,每天去幼儿园就带一个。等颜安青坐不住的时候,就拿一个出来给他上色。这样一来,虽然不听讲,至少不会影响课堂纪律,老师上课也轻松多了。

等颜安青五岁时,尝试带他去商场里面的陶艺吧做陶瓷,书上也说可以锻炼孩子的抓握和手眼协调能力。没想到颜安青一下就爱上了,第一次去玩了两个小时都不想走,做出来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碗,说要送给姥爷。

谁家里摊上这样的孩子,谁家知道养育的过程有多艰难,血泪辛酸能写成一本书。别的孩子教几遍就会的事情,颜安青可能需要重复教上几百遍甚至上千遍。

虽然宝宝一直在进步,但相对于同龄孩子,只要开口说话就会发现他不正常。除了自己,颜安青基本无法和其他人正常沟通,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面,全靠姥姥给他当翻译。

在日复一日的干预中,颜安青父母的耐心被慢慢耗尽。加上各种来自工作、社会和生活的压力积累在一起,开始经常争吵。上班一天,回家再看见一个情况没有多大改变,甚至不能正常沟通的孩子,所有的矛盾都被进一步扩大。

幼儿园大班时带颜安青去权威医院再次做了系统的检查和评估,确诊为“孤独症谱系障碍(阿斯伯格)”,有阅读障碍和社交障碍。自闭症不会治愈,只能看干预后能提升到什么程度。好的情况可以基本正常生活,不好的情况可能终身需要人照顾。

医生的话像一桶凉水浇灭了颜安青父母仅存的信心,也浇灭了这份婚姻里最后一点力量。 颜安青的爷爷奶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加上颜安青父母本身的矛盾,最终在孩子一年级还没结束,两个人就离婚了。

可是宝宝有什么错呢?他自己愿意这样吗?不管别人怎么看颜安青,在姥姥心里,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亲亲宝贝。所以,抚养权虽然在自己女儿手里,但最终照顾颜安青的重担落在自己身上。

小学就上的自己工作的学校,很多老师都是老同事,平时还能照顾一下。即使这样也依然需要陪读,因为上课随时会有老师处理不了的突发状况。

颜安青数学还能跟得上,语文一塌糊涂,哪怕自己就是几十年的老教师都教不了。因为颜安青只接受自己想接受的信息,小时候买了那么多绘本、童话书,唯一他愿意听、愿意看的一本就是《海的女儿》。这本书可以翻烂,其他书碰都不碰。

上小学不能再带石膏娃娃去涂色了,就换成在书包里带一本《海的女儿》,如果上课不想听讲就拿出来看书,能坐得住别影响别人就行。

就像一只小蜗牛,即使爬得很慢很慢,只要不停歇,总能爬到树叶的顶端。颜安青就是这样一只慢吞吞的蜗牛,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症状在不断的干预下逐渐减轻,已经可以克制自己的行为。虽然依旧不合群,永远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但慢慢开始不需要姥姥陪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