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门弟子死死闭上眼睛,但预想中的痛苦并未降临。

他小心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柄长刀,目光再向上移动,是天武阁弟子飞扬的袖摆,以及上面栩栩如生的金麒麟。

天武阁弟子牙关紧咬,右手攥紧刀柄,左手翻腕为掌拍向右手,猛然将长舌费力地震开。

将这一击勉强逼退,他却依旧不敢放松警惕,甚至不敢挪开视线,双眼紧紧盯着身前一片迷雾,说话却是对着玄机门弟子。

“发什么愣?”

这四个字仿佛惊醒了什么,玄机门弟子倏然感觉四肢自僵硬中逐渐恢复知觉。

他抬起头来,发现天武阁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过来,将一众玄机门弟子保护在内圈,他们则提刀守在外侧,戒备地打量着周遭。

玄机门弟子正观察着四周,冷不丁听见天武阁弟子的声音:“别愣神,快些助你们门主结阵,助我们阁主一臂之力。”

玄机门弟子连忙点头,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

方才他身边的同门,一瞬间便被那只鬼杀了个干净。

“那沉秋……”

“你们只需专心结阵即可。”天武阁弟子道,“阁主让我们来保护你们,即便是我们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出事。”

说罢,他掌心长刀狂震,高喝一声,“天武阁弟子,随我结阵!”

天武阁弟子话声还未落地,他身后的弟子便自发动了起来,速度极快地变幻方位,结成刀阵将玄机门弟子护在阵中。

玄机门弟子见状,也立即自芥子中每人祭出两枚玄幡,弟子们双手掐诀,灵光冲天而起,数十枚玄幡也霎时间随着灵风旋转而起,被此起彼伏的灵光包拢在内。

温妩感觉几乎只是一瞬间,整片坍塌的废墟便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她只不过眨一下眼的功夫,整个人便出现在一片空茫虚无之地。

地面上是一层薄薄的水,澄澈透明,宛若水镜一般能够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就连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

不仅是脚下这片望不到尽头的无根之水,这片空间里四处都立着镜子,苍穹间洒下不知是日光还是什么的光线,在如此众多的镜子折射下,将整片空间映得亮如白昼。

迷雾在这样剧烈的强光掩映下,变得愈发透明。

沉秋自始至终掩在轻烟中的身形逐渐开始无处遁形,虽然只是一个瞬间,却依旧被魏方朔捕捉到。

他瞬间飞身而起,口中冷喝:“离位!”

魏方朔话音刚落,满目水镜的方向便发生细微的偏移,镜面中倒映出沉秋的身影。

如今魏方朔身上已挂了彩,右臂上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冒血,将臂间的金麒麟染得血红。

若他方才躲得再慢一些,眼下他失去的便不是这一块血肉,而是整个右手。

直到这个时候,温妩才发现魏方朔在归合台上时,对她绝对算得上手下留情,也难怪虞仓舒会怀疑他们之间有点什么渊源。

就在沉秋的身形倒映入水镜的瞬间,魏方朔赫然振刀而起。

“惊鸿影”在他腕间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刀光闪跃,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沉秋轰杀而去!

与此同时,镜面反照出千万道刀光,虚影自四面八方对准沉秋倾轧而下,一时间竟令人辨不清究竟哪一个为真。

沉秋眉心微皱,下意识张口,猩红长舌卷向刀意最凶悍的那一抹刀影。

然而就在舌尖触碰到刀尖的瞬间,那抹虚影“砰”的一声炸开,剩下千万道虚影瞬间卷集向虚空中的一点,凝成一柄雪亮的长刀。

魏方朔的身形快得近乎鬼魅,倏然出现在刀影旁,染血的手顺势攥住惊鸿影,绕至沉秋身后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砍下!

刀风鼓动沉秋满头黑发,露出那张苍白的脸,还有瘦弱得连肋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的身体。

它不偏不倚立在原地,像是无力抵抗,又像是吓得呆住了,怔怔地盯着几乎刺入喉管的刀尖。

就在最后一瞬间,沉秋突然笑了一声。

“好可惜。”

它有模有样地叹口气,“只差一点,我就能再体验一次死掉的滋味了。魏阁主,下一次,你可以再努力一点吗?”

与此同时,一道血花炸开的“砰”声不知道从何处响起,漫天碧空清水明镜的幻象开始震荡倾頽,化作万千灵光,自上而下迅速瓦解。

不远处,天武阁弟子负伤惨重,几乎已经无人能够站立,只有寥寥几个人拖着断胳膊断腿的残躯,浑身浴血以刀尖支地,勉强站在原地。

在他们身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大多都穿着黑衣绣金麒麟的弟子服,显然是天武阁弟子,但在一大片墨色间,一团炸开的血红极为显眼。

这团黏腻的血肉已经炸的几乎看不出本来样貌,但一小截黑白相间的道袍在里面若隐若现。

魏方朔余光瞥见这一幕,心头稍微一沉。

只是这一个瞬息的失神,沉秋近在咫尺的身形再次散入迷雾之中。

虚空中传来它又哭又笑的声音。

沉秋咯咯笑道:“这阵法当真有点意思。”

说到此处,又似乎说到了伤心事,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但是太可惜,这是九方阵旗站位,缺一不可,你们剩下的道士弟子应该已经不多了吧?”

迷雾在众人视野间凝成一条细细的线,像是一根手指一般,轻轻戳动了一下地上那摊血肉。

“人死了。”沉秋再次出现在温妩身边,抹了一把眼泪,“再也成型不了了。”

许是方才大开杀戒,温妩感觉沉秋的气息比起初阴冷得多,靠近她时,有一种大冬天钻到冰箱里的美感。

温妩默默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