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还不?算开蒙,只?是有几?个师傅做些学前的铺垫,每日诵读的功课也不?算紧迫,正式的读书习字其实并未开始进?学,几?个大?臣都有些犹疑,他们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若皇帝没有写好一甲三名的赐第朱批,恐有损圣恩,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陛下?可写?”梅砚山最终决定还是多问一句。
皇帝金口玉言,纵然五岁小儿?,也不?能不?听。
“朕会写!”姜霖很害怕被否决,赶紧接道。
梅砚山又去看?帘子后,请示太?后的意思,帘子后的影子缓缓点了点头。
“请陛下?御笔,赐一甲三第。”梅砚山宣道。
宣完,他看?向一本正经站在原地的梁道玄,示意他往前走?一步:你外甥就那点身高,胳膊肯定递不?过去,还不?快近前听封。
梁道玄赶紧跟进?,他和梅砚山对?视,并未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对?自己?钦点状元连中三元的任何抵触,平静且周到,又有首辅该有的架势,同时也不?失对?年幼君主的照拂。
姜霖认真握住笔,他是跟着母亲写过一些字的,零零散散,有的认识记得牢,有的根本不?明白什么意思,然而第一甲第一名六个字他却偷偷练过,落下?笔写出第一个字时,众人皆有些猝不?及防的惊喜。
梁道玄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一时柔情漫卷心头,护犊之心不?能自抑。
五岁小孩的字不?大?可能多雅观好看?,写好后,姜霖拿起试卷,郑重其事交到梁道玄手上。
一般这个时候,皇帝都会对?今科新状元说些鼓励的话,点评两?句文章,然而小皇帝的开心不?用语音形容,递过来时的笑就足以说明一切。
梁道玄也笑了。
或许有无数状元在接过御笔朱批的试卷时兴奋激动意欲尽肝脑涂地之心,又或是严肃紧张,庄重有若手上承托千钧之力?。
但历史长河倾流至今,唯有一个状元是朝皇帝露出笑容,来回应帝王的眼笑眉舒喜不?自胜。
“臣梁道玄,谢陛下?赐第。”
他的自称也就此更改。
接下?来一甲二名三名也都依次觐见,本届榜眼年纪约三十?有余,姓庞,名樾,而本届探花郎则正是那位陆春和。
二人也没想到小皇帝会亲自为自己?写下?御批赐第,换句话说,能有这般荣耀,实在不?易,若是今后官运亨通有伴驾之幸,待小皇帝长大?,此事一言,便?更显君臣亲厚。
喜出望外的也不?止一甲三人。
其余各位进?士虽无有亲笔赐第的荣耀,但他们原本以为小皇帝只?是走?个过场,却没想到自殿试开始到结束,皇帝始终在座,还能亲书赐第。思及自己?五岁时,未必有这般定性和亲书之礼贤下?士之德,到整个流程走?完,所有人进?士及第,众人的叩拜便?犹如山呼海啸,发自内心般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岁皇帝的亲赐字封使得众人欢欣鼓舞更进?一层,此刻皇帝再度宣召,赐众人绿袍玉带,御马游街,一甲三人赐花,状元独赐紫金鞍行?朱雀门。
梁道玄得了读书人的至高荣耀,此刻却也很想留在宫中和妹妹以及外甥团圆,然而宫外也有亲人在等候……以及他的重要承诺需要履行?。
更衣领马,梁道玄簪花在头,独领风骚于新科状元队伍的最前列,在他前面也不?过三人:两?个殿礼卫各举开路牌,一书状元魁斗,一书进?士及第,另一人则走?在最前鸣锣开路。
这三人待梁道玄上马后,却绕开一路,朝朱雀门偏门行?进?。
本朝明规上谕,皇宫朱雀门为正门,如朱雀展翅迎南向城,楼有五门,当?中之一为正门,规制最大?,其余四偏门依次排开,开启各有其用。
正门规格最高,皇帝无论何由,出入皆行?此门,太?后与皇后典仪循行?方可通行?当?然,这三个身份的人死了后也是从此门发殡祭天,总之,除去宫中身份至高者,天下?无人可行?。
唯有一个例外。
今科状元可行?两?次:第一次,殿试毕,着御赐绿袍玉带,跨紫金鞍骑御骠马,自朱雀门正门出,游街以庆,万民同喜。第二次,新科进?士首次参加大?朝,朱雀门开正门,面南迎今科状元入宫,于正殿广场前,代表新科进?士接受皇帝所封官职,最后谢恩之时,满朝皆跪而状元不?贵,以示重仕祖训傲才明德。
这是朱雀门第一次向金科状元梁道玄打开。
正南向的御街犹如长剑,直插帝京,贯穿南北,春风和午后艳阳已同行?铺好道路,待御马得意而踏,享尽荣耀繁华。
梁道玄穿过朱雀门正门,一时心潮澎湃竟不?能自已,许久才见道路前方已隐约有人影,喧哗躁动声自远处隐约而至。
或许是临时的安排,道路附近的禁军严阵以待,显得如此不?寻常。原本状元带着新科进?士快乐游街这一活动只?有中京府戍卫负责城中秩序与街道两?旁的治安,虽然历史上并没发生过凶案,不?过会有一些发癫的人突然跑出来想摸进?士一把沾沾光,未免惊马吓人,中京府戍卫也都严阵以待。
今次梁道玄险些殿试前宫中丧命,虽仍旧不?碍他状元及第,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但凡宫中出现此刻,二衙禁军在帝京的,全部入宫,其余赶来的,封锁宫城与京城。
想来此时城是已封,可如若禁止百姓观礼,那不?免太?过扫兴。且梁道玄状元及第,简直就是为太?后和皇帝长面子添威风,皇室有喜,必然要有人共襄盛举,此事既要热闹,又要安全,只?能辛苦南衙禁军协同中京府卫戍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
饶是如此,也没影响帝京百姓观看?进?士游街的热情。
朱雀大?街挤满了男女老幼,梁道玄刚一露面,净街的鸣锣第一响余音犹在,他就被成团的花瓣扑了满脸满身。
此乃抛彩之俗。但凡进?士游街,百姓均要沿街投彩纸花瓣以庆盛事。有些讲究的富贵人家沿途则设彩棚,抛出来的花样更多,有糖果有彩绢丝绦,个别自家人中进?士,还会为百姓抛通宝铜钱,同喜同乐。
正值春日,春花烂漫桃夭李艳,百姓有比彩纸碎更好用的花瓣,粉的红的,中有些金黄玉白,各色春花此刻都以另外一种形式在诸位进?士身上盛开。
百姓纷纷感慨,今年一甲三人,堪称绝姿之冠。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见识过十?几?次进?士游街,都要同旁人大?声讲,活这么久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三甲。
那榜眼颇为儒雅端正,探花郎唇红齿白容貌清秀。
更别提状元郎只?让人看?一眼,就不?由得赞一句好少年何等英姿,兰竹为骨,桃花点容,不?知道是谁家好儿?郎,看?上一看?,都大?饱眼福。
于是乎往他身上招呼的彩物越来越多,梁道玄也越来越心急。
他正急着找自己?家人的彩棚何处,又小心谨慎再确认一般内裳已遮住脖子上的紫色淤痕。方才更衣时,因避嫌的时间段过去,太?后命沈宜派了个粗通医术的太?监来看?了看?涂了些御药房上进?的化瘀膏止血散,果真有效,他那眉骨和额头不?一会儿?就止血消肿,离得远未必看?得清。
唯独脖子那里,小太?监看?过色变,只?道要去秉明,唯有太?医来方可。梁道玄让他先别声张,等自己?到了期集所再让太?后差人。
此刻他欣喜之余,唯独担心家人看?见这道刺客留下?的索命痕迹。
彩棚往往会挂有绸幅,书写爵位与官职,这是在捧皇帝的场,无人不?想彰显姓名。只?是家中有些待嫁少女,不?好抛头露面,便?包下?朱雀大?街沿街一些二楼的茶肆食楼雅间,拉上帷幕,在后观看?。
他也没有姐姐妹妹还没嫁人,想来家里人除了中京府值班的表哥,和估计这会儿?被临时叫去南衙禁军办差的姑丈,其他人都会到场。梁道玄眼睛被乱花迷眼了许久,终于听见一声啼哭般的呼喊:“玄儿?!”
就在路边左侧,一彩棚左挂敕封承宁伯府,右挂浑天监察院典正,当?中之人全都站起,姑母和小姨哭得摇摇欲坠,旁边有煞风景的同僚偏这个时候向小姨夫道喜,他应付之余,一个劲儿?朝梁道玄挥手。表嫂武兰缨抱着可爱的小外甥一道摇手,眼中也是泪意莹然。
梁惜月的一颗心终于落下?,马上的侄儿?英姿勃发,于花雨中似英兰塑玉,朝自己?这边一家人用力?挥手而笑,灿胜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