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篇篇文章精彩到难以抉择名次,但至少是百家争鸣鱼跃鸢飞,各有各的文辞风貌,各有各的明理雅论。
梁珞迦在垂幕之后静听,却不?发?表任何意见,但凡下面请示,她都?只平静道:“取士大事?,当?归诸位股肱,哀家不?擅,只听便是。”
其实她心中?清楚,要?是她点了哪个考生哪个名次,万一是自己哥哥,岂不?留把柄给在场这些人?
她是断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所以尽管她能听懂这些文章,也?能分辨其中?优次,却也?保持得体中?允的缄默。
只是梁珞迦跟着诸位大臣听了一半,却觉得哪个文章都?有独到之处,却哪个都?不?像哥哥……倒不?是她多了解梁道玄的文辞习惯,而是一来梁道玄文辞本就多变,定?然是不?会让人轻易看出门道,二来……这几年,她愈发?相信他们兄妹之间的血缘有着奇妙的感应,若没有文章触动,想来决计不?是。
相比之下,小皇帝姜霖就单纯得多,他满脑子都?是在想,这些人在说什么议论什么,他全然听不?懂,可是为什么不?报名字,他要?点舅舅做状元的。
最后,小皇帝听得困了,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礼部的官吏三个一轮,分次来念三名誊录官同步抄写出的殿试文章,让糊名誊录与念诵同步进行,这一流程极大节约了殿试定?名次时间,可以保证下午时诸位进士各有所封,风光出宫门于帝京游街接受百姓祝贺。
这一轮三个的文章都?很不?错,徐照白也?不?住点头?,梅相倒显得很持中?,认真听过,与众人商议,暂记一大致位次,之后再宣下个。有些不?是很入耳的,因殿试无?有落榜,便念到一半就命停止,放去下方,到时候填充三甲往后的名次。
再换过一轮,礼部官吏喝次净水,到他上前时,展卷而读道:“臣对:夫固国当?益黎民,兴世当?善百业。《书》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行此善业,典籍自冲龄及万岁,天下之君,莫不?明当?……”
众人本有些疲倦,略显迟缓,此言入耳,皆作惊愕,不?由屏息静听。
“帝王之学,当?在明伦、应典、知民、顺仁、赏罚、惟贤……”
不?知是谁暗赞了一句由衷的“好”,梅相也?含笑点头?,再看其余人,皆是至此都?觉殊色惊艳,乃佳品中?之最佳。
礼部的唱卷官见诸位大臣神色惊艳,也?打起十二分精神,读得字字脆若罄玉,果然是好文章,条理分明不?说,文辞句读极佳,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又留余韵,待到最后,唱卷官更是全情投入,字正腔圆为整篇文章落于响遏行云的尾声:
“……臣诚以言冒,请陛下永安。臣谨对。”
此音落下,徐照白也?知这必然是状元之属。
再看自己的老师梅相,也?怡然文辞之中?。
“太后。”梅砚山款身?移步长拜道,“臣奉诏承旨,代圣行试,惶恐不?安,今觉此文可预点一甲之魁,还请叩问?太后懿旨。”
梅砚山走得是流程,太后和皇帝在这里,他确实是实际最终执掌本次考试之人,但问?还是要?问?一问?的,一个擅专的名头?即便落在首辅身?上,也?不?免有些压人。
面对梅相的谨慎,梁珞迦欣然道:“圣上年幼,尚不?能断,梅宰执受先帝之诏,上可谏皇帝之过,下可言百官之失。为国取士国之大计,哀家与皇儿全凭梅宰执做主。”
沈宜轻轻碰了碰姜霖,半瞌睡的小皇帝如梦方醒,啊了一小声,想起母亲的叮嘱,在沈宜的示意下适时开口:“梅宰执全权代朕钦点即可。”这样郑重的话?语,以孩童稚嫩音色伴随困倦黏糯的声音,颇有趣味。
在场大员多是年长者,不?说儿女都?已成人成家,大部分也?都?为人祖父,无?不?心想小皇帝也?算心性定?性极佳,一个五岁多孩童,这般枯燥之事?就这样乖乖坐了几个时辰,加上前面还有如此多混乱,也?还是乖巧懂事?,太后的确好教导,皇帝也?是可造之君。
梅砚山顿首,再拜,这才示意将此卷悬挂于一甲吊架的正中?。
梁珞迦很想大口喘气?,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显示出半点对这张试卷的关切。
冥冥之中?,她觉得这一定?是哥哥的作答!只有哥哥才会在如此严肃端重的考试里,说出只有她才能体会到的亲厚温情,这是哥哥想对霖儿说的话?,是一个舅舅的由衷之言,只有她能听出试卷里的期许和盼望。
一定?不?会错的!
“此文当?真雅正。”徐照白此刻也?忍不?住遇见心仪文章的评议,“越是科举文章,越要?颂应典懿、辞必清铄,二者做到之一,便可称为上嘉,此文二者皆占,当?为上上。”
徐照白是真心的言语,他看过梁道玄会试和省试的文章,也?知道想从两篇文章就分辨出行文的印象基本不?大可能,与其硬要?寻找,不?如顺其自然,若是梁国舅真有这个本事?,那这连中?三元他也?担待得起。
余光之中?,自己的老师梅砚山正远远望向那篇已然吊起的文章,似乎在思?考什么,接下来所有试卷的诵读似乎也?索然无?味,唯有一篇确有过人之处,可要?胜过此篇,二者确有天渊之别。
最终,梅相略微调整了二甲的人士,又问?了问?其他众臣的意见,在大家都?无?有异议后,崇宁二年科举的最终名次敲定?。
众臣向皇帝与太后叩拜,念诵万岁千岁,请示本榜是否可以明发?。
姜霖如梦方醒,赶忙道:“宣。”然后又回到呆滞的瞌睡状态。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向那一摞被锁住的真名试卷,等待誊录官对照座次,拿原本答题人亲自书写的卷子,替换誊抄后的文章。
揭晓次序按照甲别,一甲当?然最先。一甲之中?,状元为首,誊录官取卷,核对再三,之后再传下一人,三人如此一遍,共同首肯,誊录姓名,以御赐殿试专用?的金色龙鳞细刃挑开糊名纸,挂于木架之上,盖住誊抄的文章。
因还未得皇帝的亲赐,状元此时只能称为廷魁,礼官前趋三拜,扬声道:“启禀圣上太后,第一甲第一名廷魁已展名,为京畿道帝京人士,梁道玄是也?。”
第43章 君子一诺
殿试考生接到传召, 返回集英殿正殿听候圣宣。这是科举最后结果出来前最后的折磨,虽已确定人人进?士及第,一二三甲待遇又各有不?同,怎样的前程如何的命运, 一张卷子几?个时辰, 数十?载光阴的笔耕不?辍在这处尘埃落定, 说没有任何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按照入考时的位次,众人一一站好,叩见皇帝与太?后。方才的座位都已撤下?, 殿内光明洞彻宽阔恢弘,在正前方,除去方才的禁军外,多了穿红罩甲的七人, 依次站在御前台阶之上, 自高往低, 最后一个几?乎是在考生面前。
七人手无长刃, 只?以单手于背后按刀,刀柄所刻已非睚眦,而是鳌龟,上挂红绸三条, 各缀太?平通宝三枚。
这是传唱的殿礼卫,一套全身从头到脚都是讲究的行?头只?有殿试后圣上钦点进?士及第才得以看?见。
梁道玄站在人群当?中,隔着高低不?一的同榜,远远也看?不?清其他。他入殿时就紧张张望, 确认殿内的禁军够不?够用,万一一会儿?刺客还有同党,来不?来得及护驾?
对?于自己?的成绩, 梁道玄处于有些自信,但也不?能十?成把握的当?中,用自己?师傅陈老学士的话说,殿试要信命,最到极致,有时一字之差,也要看?皇帝龙颜晴雨。况且今次并非龙颜,谁又知道梅宰执如何判令,其余大?人又是否有不?同的见地?
他已经做到了最好无论是从考生角度还是从舅舅角度,此刻便?听天由命吧。
周围的呼吸声显然在压抑中愈发急促,安静的殿内,只?听沈宜一声:“进?,一甲三名策论。”
三张试卷在一个托盘内,程稚卿程侍郎托呈上阶,由王希元王尚书接过,放在皇帝姜霖面前的御案上。
这工作本来该是礼部尚书曹嶷的。
梅砚山此时拜道:“请圣上用玺。”
所有官吏齐声:“请圣上用玺。”
玉玺对?于姜霖来说过于大?个,他看?着沈宜打开金丝楠木的函匣,取出那方剔透莹润的玉印,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是姜霖第一次用印,方才他过于开心,第一次主动开腔,表示要自己?盖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