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太后凤体要紧,今后请多加保重。”梁惜月双手持杯盏,高过头顶再落,十分恭敬,可语气却柔和亲厚,“我家玄儿差人带话,说乐宁花期正盛,要为太后与圣上挑几?盆带回,他不能今日伴驾,请太后勿要怪罪。”

听到兄长的亲昵称呼,梁珞迦也含笑?温存,轻声道:“重阳也是?兄弟姊妹亲近之节庆,哥哥读书辛苦,难得出门游乐,做妹妹的岂敢叨扰?哀家只等信礼了。”

又叮嘱了姑姑姑丈一些帝京秋日颐养的注意事?项,太后这才预备离去。

不知是?巧合还是?怎样,定国?公夫妇和长孙就坐在承宁伯夫妇斜侧。

梁珞迦并没上座,而?是?行至此间。定国?公与夫人已是?白发之人,皆六十有余,然而?太后之尊不敢不奉,二人携孙同拜,梁珞迦却没有敬酒的意思,只默默站立,沈宜在她身后只以眼神示意,两?名太监当即离去,不一会儿,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重阳节庆,为彰孝礼。然而?前几?日,哀家收上一封大理寺奏呈。”梁珞迦声音并不大,甚至是?有些轻的,却反倒令四下更为静寂,“定国?公,你年事?已高,世子早丧,哀家本应体恤。可祖宗把江山传至当今圣上手中,哀家垂帘辅政,不得不多问一句。”

“太后……太后训教,莫敢不从。”

定国?公夫妇战战兢兢,他们的长孙瑟缩着神情和肢体,只不断往两?人身后挪去。

“哀家不忍见开国?功臣之后丧垂意气贪乐富贵,既然国?公这样说,那?哀家便说了。五日前,乃是?你亡故世子祭日,然而?他的儿子,你上报宗正寺待立的世孙,却游荡街市,孟浪言行,惹下祸事?,如?今被?打之人状告在中京府,中京府因涉有爵之人,又转交宗正寺同大理寺,再到哀家案上,如?此行径,国?公你真打算立此子为开国?敕命定国?公府的继业之人么?”

第31章 风里兰香(三)

温馨泰然的?宴席间, 冷肃凝滞,众人噤声。

太后不以怒声压人,泠泠清清一句轻抬语尾的?诘问,比申斥更使?人汗流浃背。

定?国公夫妇慌忙伏首乞罪, 太后却复又含笑, 命人搀扶起二位老?人:“今日?席间且情?且乐, 不必如此大礼,这不是斥问,而是哀家的?忧思啊……”

梁珞珈转身踱步, 穿行于席间,语调绵长沉重。

“常言道,兴盛难旺三代,一世不遂可祸百年。今日?我等可在此嬉戏游乐宴饮欢畅, 尽是仰赖祖宗几?代明君盛明烛照, 君臣一心砥砺治世。若是千秋基业交到圣上手中, 哀家却不能辅弼守业, 岂不成?了我朝的?千古罪人?”

“太后,我等定?会?辅佐圣上,不负江山社稷。”洛王作?为辅政王,适时表态, 然则他心中却也不知?梁珞珈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但该他表演的?地方他绝不怯场。

太后向他颔首,又转回面向勋贵公卿,再次喟叹:“家和国齐,子弟孝悌, 国之有望,诸位先祖曾与太【】祖一并开创基业,名垂凌烟阁者多矣, 如今若是子弟不义,只仰祖宗余荫鼻息,不思进?取,圣上成?人亲政之后,又有谁能辅佐堪用?”

图穷匕见之时,梁珞珈目光逡巡一众,再落回战战兢兢的?定?国公夫妇身上,慢条斯理道:“定?国公,你?递至宗正寺请求立长孙为世子的?折子,你?说哀家该怎样才好?”

定?国公呼吸一滞,再度膝盖着地,斩钉截铁道:“太后理当回绝,此子德行暂不配此位,将来如何辅佐圣上?岂不败坏我家门楣?请太后安泰,臣归家后必定?严加管教,不以家丑令太后与圣上难堪。”

定?国公夫人似乎仍是心疼孙子,跪下后侧头去看孩子听闻自己暂不能为世子后哪错愕呆滞的?情?状,伏首欲泣道:“太后……”

然而她刚一开口,就被知?晓情?势不容求情?的?定?国公制止,不住叩首,只道:“太后明鉴,提点臣等,臣家门不幸,累及诸位公卿,实乃罪过。”

“快快请起。”梁珞珈眉头轻蹙含哀,不忍之情?溢于言表,“哀家如你?所愿便是,国公年事已高,不必如此。”

全程,梁珞珈未看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定?国公长孙一眼。

待二人起身,她又恢复温和可敬之态,扬声道:“今日?庭前贡菊,诸位散席自行取用,宗正寺明日?赐下茱萸与秋香裁缎等一应节时之物,在座诸位共沐天恩。”

如此,众人齐齐谢恩,一场宴席落幕,似乎人人都是欣然。

回去路上的?马车里,梁惜月沉声感叹:“太后当真厉害……一句喜一句嗔,前句还是母仪天下,后句就讲当断不断,将定?国公一家弄得战战兢兢,求情?都不敢。也是他们?活该。”

说到这里,她忽得停顿,再开口却是复杂的?沉郁语调:“这点本事,真像大哥。”

“掌弄心术本就是帝王之家的?事情?,太后不会?也要会?。”崔函想让妻子宽心,但方才那一幕也确实使?他有些?余震,想到梁道玄,他又感叹,“只是玄儿自小温厚老?实,犯错认罚,诚实得不像个孩子,从前我觉得省心,可此刻却又担心……他这性子,不如妹妹。”

梁惜月也因想到梁道玄自幼的?乖巧懂事,不免心悸:“我们?玄儿被教得太乖太懂事,太有做人兄长的?样子,若是将来真要吃亏,我岂不愧对大嫂?他这样坦诚率真乐天享福的?个性,却卷虎狼窝里……”

“玄儿虽懂事,可也有自己的?心性在,你?想想,有时他有自己的?主意,也都能劝得我们?来让他得行,他若真心待太后与圣上,太后也会?存些?情?谊在的?。”

“但总不能奢望皇家有情?。”

夫妻二人对视,又是齐齐一声叹,忽得笑了,头碰到一起去,梁惜月道:“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是,我们?做长辈父母的?,什么福气都要想想后头的?隐忧,如何安心养闲?你?说得对,玄儿素有智识,他一直说太后待他极好,圣上又亲近他这个舅舅,想来也是观察入微,再安你?我的?心。”

“是了,玄儿还有我们?,百年之后,雍儿也是他的?哥哥,他们?兄弟齐心,互有扶助,就算真是遇见风浪,我也信两?个孩子可共渡险关?。”

……

各地解试发榜,得中士子启程入京,金秋帝京水陆两道车马络绎邸店足赚。梁道玄自北水路回京,路上皆是士人往来,雇船不便,好在花卉先一步送回,未有耽搁中秋好时节,比他们兄弟二人还要先一步抵达。

梁道玄回京听到的第一个八卦,就是定?国公关?起门来,给不成?器的?孙子亲手打了顿结结实实的板子。说这次,定?国公夫人是跪是哭,是骂是叫,搬出死去儿子的?牌位来,也没能让老爷子的板子轻一点。这位长孙丢了世子的?位置,如今只能老?老?实实闭门养伤。

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是太后申饬了国公爷,也有人说是大理寺宗正寺的人通了信,总之纨绔应得的?下场,总是大家热衷的谈资。

作?为上一个万众瞩目的“纨绔”,梁道玄听过只是一笑。

与这件事相比,太后为入京的?致仕老?臣、曾任弘文馆学士的?柯铸明特赏一应时赐,显得就不那么起眼了。

只是知?道些?许内幕的?人,却清楚其中的?联系。

“这是太后替你?撑腰,也为你?正名。”姑母如是说道。

“太后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是陈世美,对吧?”梁道玄笑着回答。

“我们?玄儿当然不是。”梁惜月说这话时十分有底气,“小人之见,才以为人人像他们?一样趋炎附势。”

“都是姑母和姑丈教得好。”

梁道玄这样乖巧贴心,梁惜月既感动又欣慰,只是同时难免回忆起那一夜太后的?手腕和威势,惴惴不安总是如影随形。

“这些?花你?挑最好的?送进?宫,虽说宫中上贡的?花卉都应季应时,但你?是做兄长的?,出去一趟不给妹妹与外甥带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梁惜月此时是真心希望这对兄妹能情?义相投,今后携手。

“都挑好了,我专选宫里不常见的?那些?品种。”梁道玄看时辰还早,决定?即刻动身,当然,也是因为他有日?子没见小皇帝外甥姜霖,很是想念。

小皇帝正在让人又爱又恨的?年纪,已然完全可以和人进?行贴心的?互动,但实在顽皮好动,总有不知?从哪里冒出的?新?奇想法。一直照料他的?宫人嬷嬷早已焦头烂额,小皇帝在太后面前是乖巧的?儿子,回头就玩变脸,不过说来奇怪,他对梁道玄的?话,却从不一耳进?一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