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排好了,各有住处,就是我娘总念叨,说你这里侍奉的人太少,冷清没有人气儿。”崔鹤雍笑道,“不过,这次解试,你就这么?有自信?”
梁道玄恢复了平常那股少年气劲儿,略略扬起下颚:“不会太差让咱们家丢人就是了。”
“陈老学士看了策问的题目,还自责了好久,担心自己?误人子弟。我劝他不必担忧,你的机敏远在?我之上,何愁不能应对?”崔鹤雍在?夸赞弟弟这方面从来都是不吝溢美之词的,“你怎么?答的,快和?我说说!”
两人都是提到考试就兴奋的个性,梁道玄正准备好好夸耀一番他那自认为无与伦比的答题思路,谁知还没开口,崔鹤雍就盯着他的脸变了脸色。一阵轻微的刺痛和?温热自鼻尖出?现,梁道玄赶忙低头,那猩红的血滴正正好好落在?眼前的被子上。
他这一流鼻血不要?紧,崔鹤雍顿时慌张自坐弹起,叫人去?问祝太医还在?不在?,赶紧回来再看看是不是表弟出?了什么?事。
梁道玄一边压着鼻子止血一边叮嘱别惊动?其他人。
祝太医确实在?后面开药膳方子,被叫来后只看一眼,脉门都没碰,张口道:“是那根老山参的功劳。”
梁道玄差点笑出?声,被崔鹤雍瞪了一眼才算老实。
山参劲儿大,血好一会儿才止住,祝太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再补了,国舅爷没病,就算要?死?的人那一棵老参下去?也还阳了。
梁道玄本就没有大碍,他身体?素来强健,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吃嘛嘛香,如此直到放榜当日,八月桂花浓香初乍,国舅府花园里的金、银、丹三桂飘香,小姨丈卫琨爱极,不由在?桂花树下吟诵前人曹子建的名句“扬朱华而翠叶,流芳布天涯”,当然,这也是他期待梁道玄也能如新桂一般金秋得?绽,意以求之的心境。
因还是新秋,白昼无有半点凉意,太阳火热热悬在?高?处俯视,中书省门前石碑也烧得?滚烫。
政事堂内,隅中巳时方至,几个去?年新晋的翰林校书郎热得?各个满头是汗,私下议论要?不要?继续用冰到九月,正在?这时,入宫议政的几位大人纷纷归来,他们只得?噤声,继续老老实实伏案抄写。
中书省政事堂历来为宰相坐镇之衙庭,权势尊贵独树一帜,穿过翰林院是短促一回廊,庭间?树木葳蕤,较之旁的衙门倒更像书房小院布置,气势稍逊,雅致不俗,此时金桂初绽,幽微香气漫漫浸政事堂内,刚回的六人依照官职次序做定?,唯独洛王姜熙半靠着窗,信手摘下几朵冒失探入窗棂的碎金桂屑洒入自己?茶盏,悠然品茗,在?几人之中显得?最为优哉游哉。
“今日街上热闹,还好宫中无甚杂事,我们出?来早,不然又要?耽误了点校新旨。”
曹嶷病养好后,与平常一样来政事堂点卯,他这话虽是闲谈,可却是冲着梅砚山梅相所说,仿佛在?期待什么?。
然而梅砚山只是笑得?亲切,并不言语。
徐照白似乎在?思索什么?,只低头盯着茶盏,许黎邕是除去?洛王的五人里,唯一非先帝遗诏所点的辅政,于几人中官职和?资历都低许多,适时搭话的本领也是最为纯熟:“今日是京畿道解试放榜的日子,更漏不知几时几刻?午时就会有该来的消息了。”
“已经午时了。”
洛王姜熙在?窗前,外面的日晷他看得?一清二楚。
“咱们政事堂关心一个京畿道的小小解试又是做什么??省试与殿试才是咱们该操心的。”梅砚山的语气没有半分责备之意,笑呵呵如同闲谈调侃,但?眼神?扫过,诸人噤声,“不日里各道解试的结果都会报上,清辉啊,礼部这两年连着两次科举辛苦了,省试几位题官主考的名字,你同曹尚书再斟酌斟酌,待报上后咱们要?秘商再定?。”
“是。”
清辉是徐照白的字,曹嶷则是礼部尚书,一人辅政一人主理,二人被点到名字后皆起身领受。
“梅相大人,您这就是没有领会曹大人和?许大人的意思了。”
洛王姜熙忽然开口,他语气里的笑意仿佛浑然天成,没有半点做作饰伪,轻松惬意极了:“二位大人是想说,不知道国舅爷今年考得?如何,不过嘛一会儿就有消息了,是好是坏,咱们且等等就是了。”
堂内骤然安静,洛王姜熙仿佛已经习惯自己?言辞所带来的一贯效果,自语道:“不知道要?是国舅大人有幸高?中,咱们这屋还添不添得?下一把椅子。”
“殿下,解试过了也不过只是一能入省试大门的资格,离鱼跃龙门还早。且不言在?座几位大人有昔日的状元和?探花英杰,旁的人也没有落下二甲之外的排次,单一个解试中第,在?这间?屋子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入流的功名。”曹嶷轻笑一声说道,“更何况国舅爷能不能过解试这关,尚且未知。殿下这话说得?太早了。”
作为屋内考试成绩最为辉煌的昔日状元郎徐照白,此刻却并不言语,他从来话少,大家倒也习惯,然而奇怪的是,同样是三朝元老、早年得?过探花的户部尚书当今副相王希元,却一改平日里的絮叨,今日也一言不发,沉沉的眼皮耷拉下来,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思忖什么?,听到这里,他才略抬了头,笑言:
“咱们政事堂只有我一人还未睹其容,听闻这位国舅爷读书很是用功,一年多几乎不怎么?出?家门,有人拜见也一律闭门谢客,能静下心来,大抵是不会差的。只是科举不比死?读书,还要?有些头脑方可成事。”
“国舅爷学得?如何,倒是不知。可他考完的样子却是竭尽全力,听说还用上了千年老参滋补,想来成绩也不会太差。”
许黎邕是笑着说话,可这笑里深深的揶揄意味却不言自明。
几个人都是跟着笑了笑,连沉默不语的徐照白也微微摇头浅笑,洛王姜熙望着窗外,一半的表情在?阳光下,晃得?看不清究竟何许。
脚步声正在?此时传来,去?年科举选入翰林院的校书郎穿过回廊通传至政事堂时都格外郑重,叩门三声,不大不小。
梅相应允,那人才恭敬入内,一一拜过诸位大人,递上公函:“京畿道解试放榜,共有四十九人入第,这是排次与前三位次文章,昭文馆来人说,已经下刻,预备刊印,待其余各道解试成绩抵达,并同结集,请徐尚书过目。”
礼部主管全部考试,故而作为尚书的曹嶷要?亲自确认才能入档,他接过来拆开,众人皆是屏息,连洛王姜熙都转回头收了笑,静静看着那一摞厚厚的公函。
唯独梅砚山,仍在?品茗陶然,仿佛不受政事扰烦。
只扫一眼,徐照白曹嶷
“怎么??”许黎邕是急性子,忍不住追问,“什么?结果?”
王希元轻轻咳嗽一声,校书郎似是懂了,赶忙告退,飞快离去?。
徐照白没有言语,他似乎已经猜出?了答案,表情与其说悲或喜,欢快或烦闷,都统统谈不上,只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忧思在?眉间?徘徊不去?。他沉默望着曹嶷铁青着脸色,将公函越过众人,径直递给梅砚山:“梅宰执,您过过目吧。”曹嶷语气谈不上好坏,只有些冷硬是听得?出?来的。
洛王姜熙目光看过众人的表情,再看梅砚山的笑容在?接触到公函时有那么?一瞬的错愕,他忽然笑出?了声,击掌道:“咱们是不是要?恭喜国舅爷了?”
没人回答。
公函在?所有人手中走?了一圈,最后落在?桌子上,政事堂安安静静。
洛王姜熙自己?去?看,只见公函顶头写着一行字:崇宁二年京畿道解试解元梁道玄。
他也吃了一惊。
考中是一回事,解元又是另一回事。这个结果令人吃惊,梅砚山去?看梁道玄的策问文章,看毕,忽得?也笑了:“好文章啊!”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不好再继续各怀心思的沉默,徐照白也看过一遍前三文章,点头道:“确实精妙,文辞朴雅严正,无近世坊间?故作流丽纡辞之穿凿,立意明晰,宏略也算是过人,比之后两人,着实胜过不少。”
“可是……国舅爷不是未曾读过书么??”王希元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他早年在?北威府,未曾就读任何书院,怎么?入京一年,便成材至斯?莫不是陈……”他本想说陈棣明老学士有些本领,一年便可教出?如此优秀的学生,但?猛地想到积年过往,当即顿住,看了眼梅砚山,闭紧了嘴巴。
“陈棣明老学士教之有道。”梅砚山却是笑了,“国舅爷也非池中之物。”
“大家怎么?都不大高?兴的样子?”洛王姜熙开口道,“这不是喜事么??咱们明日还得?给太后道喜呢!”
“太后今日倒是与寻常无异,若不是诸位大人提醒,我都忘了今日是国舅爷解试放榜。”王希元虽然听出?洛王姜熙话里的嘲弄,可他不想此时有任何争执,开口迂回,也是先退一步,“明日正是小朝会,诸位一道道喜也是礼数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