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马仿佛当年读书听师范讲课都没这?么认真?,垂立在两侧。
“只顾眼前蝇头小利,大是大非面前,如何自持?我不觉这?是朝廷当今所需之才,于是起了这?个?题。看似宏大,不该是解试所考,然而实际上是让真?正胸有韬略的人能更?上一层楼,从平庸之辈里鹤立鸡群出来。”
周宁良原本?看这?些卷子,心里想的是选出来的这?些水平也就一般,实在普通,说不定真?是自己?题出得略难,结果翻到后面,果真?有惊喜静候,说辞和面子立即全占,忍不住要评判一番。
“且看此人,正是那?禽中之鹤!”
他递卷子给王、马二位副判,两人其实都已看过,只见这?别具一格的起题,就知是方才他们都盛赞不绝的那?位士子,可是赞美的话要留给上峰说,二人只一味重复好卷好答,不说明堂。
这?一留白周宁良笑纳,他正想夸一夸。
“此人必定出身寒门,见惯世间?诸事,有阅历,晓义?理,卓见妙论生于幽微,言文渊深起自涓滴。看他知晓百姓之疾苦与利弊,风俗与微末,全然不语空假之言,一味宏博,最终再转回押题,质朴刚健之辞却落于恰到好处之高?意,令人读之心胸宽朗,似登高?峰俯见云海,此子不得解元,当真?无理!”
主考发话,无人质疑,王副判忙道:“那?便只等?他论与诗二卷无差,就可定论了。”
周宁良爱不释手又看了看卷,点头应允。
……
只是仍在笔耕不辍第三天诗科的士子们,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然落定。
包括梁道玄。
他的诗卷午后三刻就交了,并不是他不想再细细检查润色,而是他怕自己?彻底晕过去后没人代交,等?于白考。好在看过一遍,觉得已经切题无需再改,以免出现画蛇添足之事。
这?也是陈老学士警告过的、头一两次考科举最易犯下的过错。
梁道玄交卷时已然头晕得厉害,不是中暑,而是饥饿导致的血糖过低。
崔鹤雍向他提议,多带干粮,尤其是甜食糕饼,他听话照做,然而却没想,分配吃食上出了差错。因第一天考试过于艰苦,第二天一早,论考之前梁道玄睡醒头晕眼花,为尽快进入状态,他猛吃掉了一天的口粮,致使后面只能透支。
天可怜见,他这?一辈子由于只出生那?会儿?吃了大苦,后面锦衣玉食根本?没挨过饿,到第三天吃的东西没了,只能饮水充饥,送水的卫戍看他的眼神都已经因次数频繁而产生了古怪。
水如何顶饱?尤其还是冰冷的井水,干干涩涩,进到肚子里面,甚至能晃荡出响。
第三日,自早饿到晚,喝再多水也于事无补,前胸早就贴在后背上,活动都抻不开。
梁道玄在三天三场考试过度用脑之后头晕眼花,只觉得天色渐渐暗下去,也渐渐模糊起来,夕阳惨惨的红仿佛近在眼前,似乎有人细语低吟,但其实他清楚,这?是因为血糖过低导致的轻微耳鸣。
怎么还没结束?
他想干呕,又吐不出来,嘴巴发苦的滋味实在难受。
旁边似乎真?有人哭了,不知道是觉得没有考好,还是别的缘故,一时卫戍军士又过来让人噤声,那?声音也就消失了。
终于,仿佛午时三刻等?待被斩首的罪犯听见一声嘹亮的刀下留人,鸣考鼓终于敲响。
这?是最后交纳卷子的期限,对?于第三天,就是即将贡院开门的冲锋号角。
梁道玄对?这?份遭罪其实早有准备,他这?人十?分听劝,擅长听取任何意见,绝不带无端情绪。所以陈棣明和崔鹤雍的话,每一句他都记在心里,该照办的照办,该为自己?量身定做稍加修改的也不含糊。
备考这?一年多,他还专门每天锻炼锻炼身体?,保持优秀的体?能与精神状态应对?,谁知就像陈老学士那?意味深长的话:“次次考,次次以为准备万全,但每次总有一两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倒不一定是真?正学问与答卷上的。进贡院三天两夜,人命都能交待在里面,这?样的地方,差错才是正常,千万别想什么万全,尽力就好……”
他确实尽力了。
……
“第三通鼓了!”
贡院外再次人山人海。人人都能听见里面隆隆鼓声,但有人按捺不住,急着见亲人,还是大喊出来。
第三通鼓敲过,就代表解试结束,贡院大门即将打开。
国?舅府不用出马车,因为在外面等?梁道玄的马车已有三驾。
姑母梁惜月与小姨戴华箬自不必说,崔鹤雍自己?下衙后也骑马赶来,一并的还有小姨丈卫琨。
崔函也想来,却被梁惜月制止:“长辈去接小辈,别让人笑话我们玄儿?。”于是崔函只能跑去国?舅府,安排打点。
也是因这?个?缘故,梁惜月看见卫琨也来了,十?分不悦,理由与她不让丈夫来的缘故同样。可是鉴于戴华箬在第一通鼓时就开始嘤嘤哭得她脑仁疼,她只能庆幸还好这?女人的男人在这?里,能够稍加安抚。
倒是自己?儿?子也来,她却是颇感欣慰,兄弟二人手足情深,永远是家门的福泽。
“不是说三通鼓就开了的么……”戴华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
“马上马上,里面在清场呢。”卫琨只考过解试,所以清楚流程,他心急如焚,不住垫脚,可人群前头,贡院大门依然紧闭。
初秋燠热不堪的夕阳下,贡院门前街道唯有几棵笔直的松柏,难以遮阴,已有家中祖母外祖母等?老人等?得几乎昏厥了,顿时四周乱作一团。
时间?变得极慢极慢。
终于,那?扇巨大的门发出第一声吱呀,守门军士各让一步,撕下门前封条,大门朝内,缓缓打开,人群再次沸腾,陆续有人看见自门内摇晃着走出来的考生,一时周围“我的儿?啊”和“快来人扶一把”等?呼喊不绝于耳。
“弟弟还没见着。”崔鹤雍身姿挺拔,带领家中两个?强壮的管事承担起了眺望寻觅的责任,可人是走出了大半,还不见梁道玄的身影,他额头上急出了汗,拨开人群,硬是往前挤出几步。
其他女眷不好参与这?项人挤人的事情,卫琨让侍婢扶着戴华箬,也挤到前头去,顿时没了人影。
梁惜月急得五内俱焚,这?贡院门开了一刻钟,当初她接儿?子,这?时候已经上了马车,可玄儿?却还不见人影。人总是往坏了想,再加上旁边戴华箬哭得十?分具有感染力,不住念叨:“姐姐保佑玄儿?,姐姐你?要保佑他啊……”听到大嫂,她自己?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马车停得靠后,与人群也有距离,有些看热闹的往前挤,经过这?一会儿?,后排所有马车和等?候的人面前也还是仿佛有一堵墙。
就在小姨祝祷了不知多少遍,忽然听得一声喊:“马车到前来!接到人了!”正是崔鹤雍的声音!
孔武有力的仆从推搡开人群,只见被卫琨和崔鹤雍两人架在中间?的,不是梁道玄又是谁?
国?舅府接应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刚毅如梁惜月,本?以为自己?有过之前儿?子那?次接考的准备可以更?镇定自若,谁知此刻见到昏迷的梁道玄,六神无主,比一旁哭得昏天黑地的戴华箬好不到哪里去。
总算来得人多,将梁道玄硬是抬到马车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