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我大?学?体育选修,选得是太极拳。
梁道玄心道。
梅砚山倒也没有半点不快,摆手含笑,仿佛是怪自己?说多了:“好说好说,这事儿就不提了!还有一事,我替许黎邕许侍郎也道个歉,他那日心急,又是边关战事,安排都妥当才?入宫,又怕打扰圣上家宴,左思右想,耽误了时?辰,却决计不是存心怠慢。这事国舅也请多担待了。”
“那天我不过是玩笑两句,可千万不要让许侍郎放在心上。”梁道玄其实想说的是:我小孩子?不懂事阴阳怪气他玩儿的。可这样说就不占理了。
然而,重要的第三?件事,梅砚山却并没有说。关于陈老学?士,关于邵学?士,关于此次恩科省试,他未言及一字,又去讲太后的辛苦,先帝的遗诏,老臣的体恤与圣上的聪颖。
这很值得玩味,颇有一种:与我有关的事我认,但与我无关的,我可不想沾染。
说完了所有人,梅砚山的话却绕到了洛王处:“国舅,你与洛王殿下?都是年轻人,话能投机,若是遇见他,且要提醒,政事堂的差事要紧,辅政王还需按时?到,国之大?事,社稷之政,万不可有误。”
这般殚精竭虑的老臣絮语,仿佛一切重担都压在他身上,梁道玄倒是想说,早不让洛王姜熙去熟悉工作,现在好了,到了人家的回?合,谁又是没有脾气的呢?洛王姜熙虽表面好玩乐嬉笑,说白了就是没多大?正形,但绝不是膏梁纨绔,怎会不知轻重?
其中有什么原因,梁道玄并未打算问,因还没到他该出山的时?刻,此时?最应当做的,还是打好太极的拳法,嘴上说遇见一定?,可限制条件却加了许多。
这样一来,梅砚山也只是笑,温和转了话题道:“威宗真乃圣明烛照之主。当初未免再现前朝皇祚剧乱,非同母所生的皇子?,各有其外家支持,争权夺势,好不惨烈啊……不过确实委屈了洛王殿下?,小小年纪便要出镇封地。”
“梅宰执,我虽史书读得少,但这几日师傅严苛,我也点灯熬油看了一些?。正巧读到隋文帝与独孤皇后共育五子?,五位皇子?同父同母,谁知最后也受死于亲兄弟之手。当真教人醍醐有觉。”
梁道玄装作没听懂话中的深意?,只作史学?学?术探讨,将?话丢了回?去。
梅砚山静静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再笑时?依旧慈祥:“国舅,一年之后,你若不能高中,那你的恩荫,我亲自去向太后讨要。”
“那,晚辈就借梅宰执吉言了。”梁道玄笑意?春风,颔首以示恭敬。
二人话别后,梅砚山看着他骑马而去的背影,笑始终未褪,他目不斜视问身后年老仆从:“老吴,你是见过他爹的,你觉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唤作老吴的仆从毕恭毕敬回?答:“负心皆是读书人。菩萨好貌,蛇蝎心肠。”
梅砚山又道:“有趣,古人常说血不可欺,梁敬臣这小人却生出了两个与自己?没有半点相似的孩子?,真是有趣。”
说罢,他转身慢步,轻快地踏入了文德门?。
……
梁道玄回?府才?发现陈老学?士已然等候多时?,他急忙道歉,老师却笑着摆手:“今日本是无课的,可崔大?人同我说,为?你选了些?书,有些?是老宅子?里的,有些?是他去买的,让我为?你规读细分,哪个要精细学?,哪个寻常看看便可,我这就来了。”
说罢,他领着梁道玄进入到文杏馆后的藏书阁,打开?门?,梁道玄惊得险些?后退两步。
原本这里只有十来本书,也是崔表哥临时?买来要他读的,可这一看,四面的书橱全然塞满,都是厚厚一摞,分门?别类的摆放,经史子?集各分其野,仿若一晌午之间在他的书斋里上演了一出春秋战国。
“有些?多了么……”陈棣明看他表情,以为?是被这一年的读书量惊骇,赶忙安抚,“也不是要全看,我查过一遍,有些?拿做查典寻源之用?的典书,是不必细读的。你看着多,这样的书也占了小一半,其余这一年里急着看必须看的,我先替你安排,你……”
“老师,你说,梅相他是读过这么多书,才?做了宰相的么?”
梁道玄的话忽然打断陈棣明的思路,他不知道自己?这聪明脑瓜的学?生在想什么,只认真作答:“梅相昔年曾是二甲第七名,钦点翰林院,他所读之书,所读之熟,想来可观。只是若要做宰相,可不单单是读书的功夫,还要……”
陈棣明说到此处,才?意?识到梁道玄方才?话的意?思,惊异地去看自己?这学?生,只见他笑得笃定?,分明是雀跃期待的模样。
“一年时?间读这些?,也不算太短。超过二甲第七,应该也不太难。”梁道玄笑得并不狂妄自大?,反而温和恬淡,但说出的话却犹如惊雷,“这外戚当宰相,想来是个新鲜事,说不定?今后有本写我的书,也要放在这样书斋里的架子?上。”
第26章 吞舟之鱼(一)
崇宁二年, 秋。
立秋日,帝祀郊,百官衣黄,同迎气。十八日后, 帝拜孔庙, 衣玄, 表祭。夜漏未尽五刻,全?国诸道宣圣旨,开?贡院, 秋闱解试首日,大幕徐徐,国士如潮。
此时京畿道敕造贡院外,士子们有多秩序井然屏息请迎圣旨, 一个到两个时辰前, 他们的家家户户里就有多鸡飞狗跳。
家中有人科考, 从来都是头等大事, 即便公卿之家子弟走过场,该做的事一样?都得一板一眼?。贡院日出前五刻开?门,各家就要起得更早,预备讨口彩吉利的早饭, 士子更要敬拜祖先,祈求福泽庇佑。
由于本届考生梁道玄自己有个巨大的宅邸,三天前,姑姑梁惜月和小姨戴华箬, 连同表哥表嫂,老师陈棣明,再加一个妹妹梁珞迦派来的宫中太监, 全?部入驻国舅府,于是考试那一天早,原本清清冷冷静谧悠然的国舅府骤然喧嚣如州桥夜市。
梁道玄倒是睡了?个好觉,从头到尾的轻松,这一年多的书读得安心?,再没其他事叨扰,从前专注的感觉归来许久,他早想快点开?考,颇有摩拳擦掌的期待。
然而他一出自己寝居的院子,就被吓了?一跳。
里里外外忙碌的仆从,好像他睡了?一夜大街。
“这边这边!”
“快来快来!”
人头攒动,梁道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姨捉住,催去沐浴更衣。
“科考秋闱是头一试,衣裳要穿旧不穿新,新衣不贴,那贡院考间里闷闷燥燥,又不许扇风添冰,实在?难熬,你今日洗过,水里已加了?松香佛手,憋闷三天考完,也不会太味道。”
小姨贴心?,姑母亦是。
梁道玄不知道这么多讲究,洗完澡准备出发,却又被姑母叫住,板起脸叫他喝光状元粥,吃足状元饼。
其实姑母和小姨全?都是治家井井有条的当家主?母,今日忽然关心?则乱,一时什么都觉得紧张,什么都要过问,反倒手忙脚乱。
陈棣明也颤颤巍巍凑到前来,叮嘱第不知多少?遍说过的话:“审题时先磨墨,边磨边读,墨迹不干,不能吃食,否则不小心?斩卷,哭都哭不出来。”
“学?生牢记了?。”
梁道玄不觉得絮叨,反倒温暖,握住老师的手:“您安心?就是,学?生几?斤几?两,这一年来老师最清楚。”
“是可以安心?,但安不下心?。”陈棣明笑着摆手。
梁道玄百般催促,陈棣明才肯去旁厢坐一坐歇一歇。
霍公公被太后指派,来协理国舅府这几?日备考的事宜,他倒是井井有条,一向只有虚笑的脸上都是一本正经,见了?梁道玄,取出太后备好的一应文房,说道:“国舅大人,太后知你不是那腹热肠慌的性子,但为求预备万全?,多带一套文房,多些保靠。这些都是恭上的好物?,太后挑了?两三天,您且备好。”
梁道玄觉得作为哥哥还要妹妹如此紧张考试,有些不大好意思,但也大大方方领受,又道:“公公早些回去,通禀太后,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