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徐照白心道,若是在家中,长兄为父,妹妹像方才那般训斥兄长岂不?是不?悌之罪?然而太?后?之尊,别说亲爹,就算皇帝有错都能责骂。可见天家无论?是内亲还是外?戚,总有此种于情理伦常不?合,却又是礼法所在的血缘。

听?起来像是梁国舅没有去参加本次恩科,太?后?气急,出言申斥。太?后?之急,倒是可以?理解,梁家无人,唯有一兄,自然希望予以?重?任撑一撑门楣,不?过梁国舅显然不?是任人揉搓的个性,或许亦有缘故。

但鉴于梁道玄曾经给他过难堪,他还是很享受方才听?他挨骂这一过程的。

“这次召诸位大人来,是有一件要事。”太?后?开门见山,态度温和,但似乎语气要比从前都强硬许多,“今日?恩科首试已?开,原本哀家的兄长也该在贡院取士,然而今日?他非但没去,反倒入宫在哀家面前告了一状。”

太?后?语气比平常快上些许,似仍有气郁结在心。

“除去礼部?告假的曹大人,我已?传召今日?能寻来的政事堂与涉事相关?诸位大人,且听?一听?看。”

于是众人的目光看向了梁道玄。

“诸位大人安好。”梁道玄礼貌有余,大概是挨了骂,气势不?足,向众人问候后?,轻咳一声才开口?,“今日?我本该参加恩科,站在此间,实非我所愿,实在是心中忐忑,不?能提笔。”

七位大人官职最低也是个侍郎,各个都是科举出身,尤其是还有威宗钦点的当年状元徐照白在,几人却摸不?清今日?被提来到底是太?后?想批评鞭策国舅,还是另有他图,都安静谛听?。

“我一直闭门读书,不?理外?事,今日?才知,京畿道解试考官竟是太?史馆著文令邵辑邵学?士!”梁道玄语气严肃,逡巡众人,又生惭愧,“我之前与他有些瓜葛,若是因此入考场后?,使人疑心我仗着太?后?的优渥厚待与圣上的垂恩庇佑,明?是科举入仕,背地里却有辱斯文舞弊谋私,那岂不?有损太?后?与圣上的威仪信重??”

“可是有泄题弊案?”

集贤馆刘学士当即吓得站了起来,胡子都跟着急躁的动作乱颤。

科举舞弊,那便是要案中的大案,进可动摇王朝根基,退也能使得朝局洗牌。

众人都被这个控告而惊住,不?得言语。

“刘学?士请坐。”太?后?梁珞迦柔声示意,“方才哀家已?然细细问过兄长,他们?二人从来不?曾见过面,也未有任何?试题的探讨。”

几人面面相觑,纵然紧张褪去不?少,但焦灼感余威犹盛。

梁道玄接上太?后?的话:“邵学?士与我老师陈老学?士多有往来,我所读许多世稀刻本皆是他处借来,这还不?算文字上的往来么?”

在场大臣,包括太?后?,似乎都泄了口?气,有人的鄙夷已?在眼神中酝酿。

“不?知臣可否问国舅几句?”徐照白办事从来不?喜拖泥带水,当即向太?后?请示,在得到太?后?首肯,他才侧身向梁道玄问话:“敢问国舅,您与邵大人借用书籍一事,是在他被任命为京畿道解试取试官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

在一旁的刑部?侍郎宁季堂哑然失笑:“国舅大人,我朝取士,律法严明?。取试官点中接旨当日?,自宫中出发,由禁军押送,过家门而不?入,直抵贡院,贡院落锁,将人封在其中足有一月,待开考当日?,才可再开门禁,违令闯院,私相授受,乃是死罪。虽是科举第一关?解试,但也严此履行不?得有误,地方命题亦是接旨之人锁入各地贡院,无有差别。这期间你们?未有私相授受,那之前别说是几本书,就是有书信往来见面会友也是无妨。”

“是这个道理,在此之前,唯有政事堂的大人知晓各地所点取试官,且要密旨奏圣,无有疏漏。怕是邵学?士自己都不?知道他要点为取试官,又怎会提前想好题目呢?”在旁的一人补充。

徐照白心中骤然明?白方才的争执起因:梁道玄拿此理由,以?正身为名而退出本次恩科,但在太?后?看来,这是没有理由硬找理由的推诿行为,太?后?显然是失望至极,才如此不?顾仪态斥责。

但他略一转念,猛地起了个旁的念头,这念头就像落入池水的葫芦,只要一浮上心头,便再也按不?回去了。

徐照白压住心思,一语不?发,也同其他人一道,劝说梁道玄不?必惊慌,连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让太?后?请来佐证,必然无有嫌疑。

最终梁道玄似乎也被说服,感谢几位大人的权威答疑。

但考试却是实实在在错过了。

自仪英殿走出,中朝与前朝之间有长长一条御街甬道,踏上这道上第一块古青石排砖,刑部?侍郎宁季堂就迫不?及待第一个开口?:“吓得我以?为要开三?堂会审,结果却是来上一课,这真是……还好今日?衙门里头事情少。”

“到底也是当朝国舅,太?后?只此一个兄长,哎,不?算白跑一趟。”集贤馆刘学?士一句话,众人纷纷无奈笑着点头。

其他人也七言八语讲起今日?的荒诞,有人满不?在乎,有人幸灾乐祸,只是大家习惯官场的表达方式,各个人都克制着情绪,是不?是冒出一句轻飘飘不?阴不?阳的话,惹得同僚嘴角难得上翘。

但徐照白却一言不?发,始终走在后?面。

集贤馆刘学?士瞧见,放慢脚步,搭话道:“徐大人,之前这位梁国舅不?是在你和曹大人面前很有果敢的样子么?我还当真是个人物,今日?也算见识了一番,这大概就老话里讲的藏物不?使敞口?尊,嘴巴大,肚皮小。”

“他年轻,又闲散惯了,不?了解这些谨慎也是好的,不?然真来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往后?更要热闹。”徐照白只是笑笑。

刘学?士本想接,莫不?是像洛王那样?想了想,不?合适说出口?,便也回了一笑。

待到出宫,各人回各衙门,徐照白上马后?,见人已?散尽,只低声对牵马的随从快语:“你去曹大人家,替我问一句话,他病中有见过什么人没有,快去。”

……

与甬道接连的宫外?不?同,梁道玄此刻依旧坐在仪英殿内,殿外?春暖花开,紫梗玉兰莹白盛雪,半探倚窗,很是绰约。

“哥哥,这次多亏是你。”梁珞迦已?不?再是先前有怒不?能言的失望情态,眉目含笑时,她和梁道玄唯一区别最大的眼睛都弯起来在眉下,画成细细一条线,两人便更肖似了。

“你真的很喜欢把功劳归给别人。我去表哥县令任上见他时,他们?小衙门里也有这样的人,好事嘛轮不?到他,可是麻烦都会找上门。这世上运气才是最趋炎附势和倚势凌人的。”

梁道玄早发现梁珞迦这一点,今天决心讲出来。

“久居深宫,不?得不?如此。”梁珞迦低头一笑,略有苦涩之意。

“而且是先帝的深宫。”

梁珞迦飞速抬头,却不?是恼怒,而是更深的悲伤:“是啊……先帝未尝不?是如此。”

话语至此,言及已?逝之人,殿内再度安静下来,梁珞迦再开口?时,语气也难免惆怅:“过去之事,有些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身在其中,许多事也尚未辨明?,此时告知,恐有相误。但兄长有疑问,尽管来提。”

梁道玄也笑:“妹妹,你不?会是怕讲了什么皇家秘辛,吓跑哥哥我吧?”

梁珞迦终于又是先前那样小姑娘般斯文又俏丽的笑,这样的笑只会发自内心才有:“我已?不?怕了,真的。”她说得很笃定。

梁道玄稍微正经了颜色,缓声道:“其实这件事,始作俑者?真的未必要我折在里面。不?过是多一个把柄,今后?关?键时刻拿出来,乱一乱我的阵脚,也就罢了。但我不?喜欢他们?攀扯上陈老学?士。也不?喜欢这手段背后?的傲慢意味。”

“我也不?喜欢。”梁珞迦望着窗外?的玉兰,“陈老学?士是我请来的,你也是我求着留在身边的,他们?如此行事,便是不?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中。”

“这样七绕八绕的计策,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说是蓄谋已?久,倒像临时起意,我看不?像那位尊贵相爷的手笔,不?过也不?重?要了。”梁道玄所知信息太?少,便不?贸然下判断。

“哥哥,只是这次恩科你不?能参加,再等,就是一年后?了。”梁珞迦虽说陪儿子长大的时间尚有许多,然而这件事总是越早越好,“陈老学?士同我讲,你的学?问其实很好,只是不?得要领,临时抱佛脚,解试是可以?过的,已?足够名正言顺,为何?你还是执意要下次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