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来?就不?来?吧,大夏天上赶子听这些恼人的话做什么?崔二?小姐和咱们小郡主都是?太后?传召入宫的,拜见陛下,也是?礼数,一家人说说话,里头有咱们国舅爷应承着就行,再吵也不?过就是?承宁伯家这档子事。”辛百吉嘴是?有些碎的,不?过却说到?要害上头,自然更有他多年?的心胸见识,“大人吵架,孩子冒头做什么?没得再被激了?,像之前洛王殿下那样……”
他点到?为止,挥手让通传的小太监下去,只跟霍公公讲事情:“当年?若不?是?洛王殿下借着陛下不?熟政务与人情,支开国舅大人,陛下误以为事,御口圣旨,一道口谕成了?婚事,今时今日,也不?是?这般光景,陛下这些年?一直有些愧疚,难免会急功近心,再听了?那些拱火的话,气急败坏,可?怎让太后?安心呢?这太后?的病才好了?没两日呢,可?怜咱们国舅,哎……”
霍公公也是?轻轻叹息,道:“国舅爷是?朝中柱石,入了?政事堂后?,大事小情都得担待,也是?辛劳,前些日子听他老人家也咳嗽了?几声,可?得悠着些才好。”
“悠着?咱们倒是?想?让国舅消停,里头的人乐意么?”辛百吉收回手帕,斜着眼朝应光殿里白了?去,不?耐道,“承宁伯家丧事才出百日,有些人就急着找茬,我寻思着,这头国舅家是?白事,那头洛王家可?是?生了?世子的喜事,他们红白喜事都往一处拿,可?真是?有本事吹拉弹唱做两头生意。”
这话带着气性,素来?不?是?辛百吉做事说话圆滑的格局,可?霍公公倒觉得辛公公的气来?得情有可?原,也跟着附和:“谁不?说是?,陛下预备大婚亲政,这茬,未必是?找给国舅的……”
辛百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听里头吵嚷,摇头直叹:“可?怜咱们国舅,姑丈没了?,正伤心着呢……”
……
应光殿内,新晋工部侍郎谢春明声如振雷,正在质问承宁伯崔鹤雍。
“我朝素有制度,伯爵府邸内中种种,皆应合符,然而承宁伯府为操办世子婚事,不?惜逾制,阔门通壁,该当何罪?”
梁道玄听得额角青筋乱跳,余光见表哥崔鹤雍百口莫辩,又因丧夫之痛,瘦削伶仃,心中无?名火起。
谢春明是?这两年?梅砚山提拔的亲信,原本徐照白自工部到?了?户部,补此缺漏,自然要信得过的心腹,此人也算天纵之才,据说早年?在地方上因个性强铮吃了?不?少的亏,幸有梅砚山保下,这才死心塌地。
但这关他梁道玄什么事?敢惹他家人,无?中生有的,一律都要长个记性。
“谢大人老伯爷薨过,崔大人却在这时候给长子议亲?”梁道玄抢在表哥开口前说了?话,“谢大人可?是?这个意思?”
谢春明也不?缀言,自袖口抽出张大红色的庚帖:“此庚帖上,正是?承宁伯世子崔心湛的生辰,承宁伯不?止逾制,还有违孝道,不?尊礼法,故而引来?群臣沸议与御史台弹劾,难不?成国舅爷以为,众臣都是?无?中生有?”
“议亲之时,老伯爷尚在,正是?为冲洗,两边老人相看过后?,互觉佳配,才急着动作,谁知姑丈天不?假年?,绝非你所言之,热孝议亲之忤逆。而原本预备拓作养病别苑的新园,也已停工待定,何来?破孝之说?”
梁道玄心境是?暴怒的,语气是?冷而清的,他朝谢春明走出一步去,定定凝视:“至于逾制,更是?可?笑。那花园通门只是?拆砸了?,都还未建出木框,你对着一个砸开的门说大而逾制,不?觉得可?笑么?即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显得太过了?。”
“看来?国舅大人是?亲眼所见了??”谢春明意味深长一笑。
“不?然呢?”梁道玄冷冷逼视,“我自家旧宅,姑表内府,难道看一眼也要被参?还是?谢大人想?说,此事我也有份?”
谢春明不?再说话,转向太后?,恭敬道:“请太后?明鉴,如今朝野言议承宁伯诸多不?端,若一味弹压,不?能服众,还请太后?还朝野清明。”
梁珞迦此时此刻最担心的,是?去年?冬日累病了?一直身体虚弱的哥哥为这事儿?气出个好歹,她决意暂时搁置争吵,于是?道:“现下承宁伯府原封不?动封住了?,哀家自会派人查证,属实?与否,自有定论?,传哀家懿旨,内侍省大太监沈宜回京彻查承宁伯府逾制是?否属实?。今日就到?这里,再吵你们又能吵出远在帝京的真相不?成?”
这话虽看起来?一碗水端平,但梁珞迦早不?是?当年?受人挟制的青春新寡后?宫女子,如今她在哥哥辅佐之下手有大权,一双晦暗不?明威严不?可?欺的眼睛只看得谢春明脊背发凉:“陛下虽即将大婚亲政,可?到?底仍是?年?幼生疏朝政,待到?那一日,要陛下圣断天下的诸事百情,本该辅弼天子谏议良策的你们却咆哮朝堂,满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不?免让哀家心凉失望,更让先帝于九泉之下不?瞑。今日之事,哀家不?多追究,然而若是?陛下面前也这般犹如市井莽夫般口舌,别怪到?时候,哀家不?顾情面。”
梁珞迦不?打?算给人辩解的余地,也不?打?算落人口实?,看起来?今日列殿的七八位重?臣皆被指责申斥,可?若是?查明真相的那日,水落石出,谁是?无?理取闹咆哮政殿,自然就是?这番深意十足的话里该问罪之人。
太后?说完,众人跪安,梁道玄也遵守着问政的规矩,恭送妹妹逶迤离去。
梁道玄看着妹妹离开的坚定背影,略舒缓了?些紧绷又暴怒的心境,细想?之下,却觉得此次“无?中生有”过于反常。
然而自打?小外甥进入十六岁,即将亲政,这反常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也不?算少了?。
第120章 悠悠之心
“是我一时心切, 急着应父亲的话,才落了此节,倒让你费心遭此拖累。”
行宫甬道依山而建,盘旋悠长, 崔鹤雍声轻步缓, 瘦的脱了以往端正肃容的脸唯有悲伤和疲倦。
“这?件事就不是冲着你来的。”安慰的话这?百日?里来早说过千百遍, 梁道玄忍着心疼和火气,压低了声音。
“陛下?即将亲政,眼看原本朝中的人都?知道天之启明?, 日?之将升,一个西垂,一个东升,怎有不动摇之意, 加之你多年谋划, 早根脉毕现, 如今兴风作浪, 无非是最?后一搏,想?趁着还有机会,多留些根系,不然往后这?一片多年经营的茂林, 岂不要旱中尽死?”崔鹤雍知晓自己?不能只顾着自己?悲伤,还要陪伴表弟面对这?一劫,又道,“弟弟, 以你之见,他们是为了堵你一堵?”
梁道玄这?时候也稍稍平复了暴怒,冷静下?来, 却是摇头以答:“不是。至少目前看来蹊跷得很。表哥你想?想?看,这?事儿虽然声音大,但只要解释清楚,难不成还能冤枉咱们家满门?抄斩?梅砚山是老了,但不是傻,他或许有点糊涂,但绝不是蠢笨。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在混淆视听?,给所有人都?引去此件听?起来名头大,但解释清楚就完了的事情上,真正背后是何用?意,如今你我却是不知。我倒要看看,半截埋进土里的老骨头还有什?么精神头,能在皇上亲政前,再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
行宫外沿顺着川水悠悠,自有一道平原,随驾官吏宅邸,皆赐在此间,一则与帝王居所毗邻,而居于下?,礼法定数之余却也最?近天听?,朝政应事,皆通达便利。二也是为着舒适消夏,百僚与家眷安逸,方能定心为君为国。
而在这?一排各自独苑的别居中,威宗皇帝赐给梅砚山的弘园,最?为清幽阔丽,花木扶疏,远远望去,犹如山林雅居,隐士洞府。
此地原本是一位先朝封王的别馆,名字俗丽,威宗赏给梅砚山时,特?改赐园名为弘,用?的是《左传》中卫懿公的忠臣良辅卫国大夫弘演的名讳,其?褒扬之意,由此可见一斑。
弘园第三进园子乃是一整片竹海,不见楼阁馆室,由熟悉道路的下?人引着,绕过几道曲径通幽之路,方能窥见一竹造凉阁,开阔有台,前后多罩烟罗帷幔,又有画轩回廊,美轮美奂不输行宫。
在这?竹里馆中,徐照白正站立噤声磨墨,梅砚山盘坐竹编席榻之上,于案头执笔,虽手有老抖之意,但所写之字,瘦硬骨正,气势雄浑不输当年。
“蠢材。”
老人声气很轻,但音色却因耳听?渐聋而不自主高?亢。
“老师教训得是。”
徐照白头也不抬,因知晓不是辱骂自己?,继续磨墨。
“如今的风头是洛王姜熙的,他那个刚满月的儿子,才是太后与国舅的心头大患。陛下?尚未大婚,明?眼人都?看得见的储君却有了子嗣,想?想?这?二人也是焦头烂额,我只让他们去敲些边鼓,聒噪些声响,他们竟自作主张,弄出如此大动静,人家哀痛未过,岂不调转枪头?”
“老师说得是。”徐照白撂下?墨条,腾出手斟茶,“老师还请保重?身体,没您在朝中,我们这?些小?打小?闹,都?没一个主心骨,实在不堪。”
这?话听?起来比谷雨前的新润云雾茶入喉还舒服,梅砚山也搁笔不写,眼睛却盯着自己?的字道:“对了,你说,陛下?的字日?渐长进?”
“是,陛下?之书,已颇有太后风范,看似随意舒张,实有致密法则。”
“陛下?确实是长大了啊……”梅砚山喝了口?茶才继续道,“我曾经对你说过,陛下?字迹日?渐起隆之日?,便是咱们不得不放手一搏之时,你可还记得?”
“学生自然谨记,只是不知其?中道理,还请恩师赐教。”
“字可通神,一个人有了神,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容易受旁人的差遣,早年咱们以为陛下?有些欢腾爱笑的随性,或许有朝一日?,将和望子成龙的太后与国舅冲突起来,如今看来,人家一家和乐而美,是血浓于水啊……”
梅砚山喟叹当中,不免有一些浅浅的羡意,他的儿子皆不如自己?,孙辈更是富贵乡中长大,无一人可堪大任,只一外孙潘翼,早年便是朝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如今外放储资备历,再过个一两年回朝便可直抵中枢,除此之外,学生当中,许多崭露头角者皆已渐渐断绝了往来,沾上了皇权的光。
唯有徐照白和谢春明,受过他的恩惠,已然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