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梁道玄的良苦用?心,一来这是不得不为之的上佳选择,二来他也不希望小外甥立即投入到无止境的权力汪洋中尽管这汪洋环绕着他,却也可以徜徉一下,再说其他。所以,让小外甥先熟悉熟悉未来的同学,拉进?关系,了解彼此,建立未来亲厚的基础,让他感情上先于利益接受。
连梁珞迦听了都忍不住感叹,就?算是小皇帝亲爹先帝活着,都未必能考虑的这么周全。
……
月露清凉台建于承月宫前,是太宗皇帝专为宴饮所建,一共三阶平台,开?阔宏伟,雕栏画栋,不可不谓国力强盛之显见。最上层乃是皇帝太后与宫中贵人所列席之处,梁道玄和姜熙作为为数不多的亲贵和外戚,从来都是伴驾至近,亲厚异常,这次也不例外。
二层则是公卿中开?国列封者和朝中重臣所在,这次梁道玄安排家中有子弟伴驾入选的家庭也坐于此间,以示亲厚。
其余人等,居坐三层。
如此层累,皎月高悬,丝竹自台侧甬道上不断飘来,庭燎如星辰遍及四周,杯觥交杂,言笑晏晏,最让人心神皆悦的则是有许多孩童稚嫩天然的笑声断断续续,犹如天籁至少对梁道玄来说如此。
经过利益的交换和杀戮的阴霾,在一次众人聚集之地,他竟有种诡异的松弛感,或许是父亲精神状态的感染,梁家兄妹也今日也格外快活,好在今日有话?在前,顾尊上且同乐,只?要恪守宫中与帝王宴饮的基本礼数,其余欢乐,君臣同享。于是几家心思活络的人都带着要么是在太后梁珞迦身边读书的女?儿,要么是已入选伴读的儿子,纷纷上前敬请陛下赏光,姜霖还没到可以沾酒的年纪,就?敬奉一盏宫中夏日消暑常用?的红荔紫苏饮,适宜且不失礼数。
“你发现了没?”
柯云璧一句话?,拉回梁道玄奔逸的思维,他正瞧着户部的郑侍郎领着孙子和外孙女?一并拜见皇帝太后,今日郑侍郎风光无限,因他这两个孙辈一个在太后身边,一个则入选宫学,人皆赞颂他家诗礼丰殷家学有序,连太后也为此特有赏赐恩典,此时?正是他家在谢恩。
“发现什么了?”梁道玄低声问道。
“今日带到太后面前来的姑娘,都是和圣上差不多岁数的。”柯云璧意味深长看过去,只见郑侍郎的外孙女年方十一岁,仍是稚龄可爱的雪玉乖巧模样?,笑起来酒窝绽放,而小皇帝姜霖正在太后的笑谈引荐下,接受自己?未来的伴读和这位女?孩一一礼敬之意,似乎小皇帝对这个可爱女孩的兴趣大于那位已十五岁的伴读兄长,不断传来笑声阵阵。
梁道玄一颗心咯噔一声,来回乱跳。
“你是说他们想借着太后身边伴随凤驾,近水楼台先得月,亲近霖儿,然后博得好感,以得圣意垂青?”梁道玄忽然开?始了焦虑。
“其实?,我觉得太后最开?始是明白的,但好像只有你没意识到。”柯云璧叹息摇头,似乎在感叹丈夫的智商只够往一个方向上用?。
“但霖儿还是孩子啊!”这是梁道玄的心里话?,他从来没有过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现实?意味。
“太宗十五岁大婚,威宗十六岁于成亲受封前往封地,先帝早年也是十七岁就?得了恩典奉旨成婚。”柯云璧平静地陈述真相,“你以为人人都像咱们一样?,还得我等你个五六年?”
梁道玄傻眼了。
“可是这些女?孩,原本我是打算有些可以入选女?官留在太后身边的。”梁道玄为自己?的选择做解释,可惜最终解释权似乎不在他手中。
“你是这样?想的,但是他们的家人不会。”柯云璧说道。
梁道玄不是不明白,此刻朝廷的权力天平正在发生倾斜,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他和妹妹所代?表的皇权旗帜下,这时?候最好的结盟方式,自然是姻亲,可他总觉得自己?的小外甥还是个孩子,小孩子是不该被这样?计算入成人世界的肮脏勾当的。
“圣上已经很快就?不是孩子了。”
柯云璧用?语言给了丈夫当头一棒。
梁道玄沉默了许久,才?道:“所以之前,你对我说,要不要减少让盈儿入宫?”
“外头许多人都在说,你这样?频繁安排女?儿入宫伴驾,意欲何为,昭然若揭。”柯云璧略饮了些杯盏里的残酒,看向丈夫,“我知道,盈儿才?四岁,可是在旁人眼中,即便?四岁的女?孩,也是你的女?儿,自古外戚之女?亲上加亲者不胜枚举,而我一点也不希望咱们的女?儿成为其中之一。”
此时?此刻,梁九盈就?坐在自己?的姑姑也就?是当今太后梁珞迦的手边,兴致勃勃听着表哥小皇帝姜霖在和郑侍郎的外孙女?说笑,时?不时?去拿面前桌上色香各异的精致糕饼放在口?中,梁珞迦极其疼爱兄长的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几乎都是揽在怀中的姿势,参云乖巧,九盈顽皮,今日御前又多有同龄孩童来来回回,虽到了平常该入睡的时?辰,可二人兴致很高,时?不时?笑闹两句,御驾所在,尽是欢乐。
但梁道玄的心却悄然沉落。
“作为父亲,我不希望女?儿入似海深宫,作为舅舅,我不希望外甥少一至亲。”梁道玄轻声的叹息也只?有柯云璧听得到,“今日这层意思如此昭然若揭,不知在旁人眼中,是何等意味,霖儿离成婚越近,就?是离亲政越近,朝堂上下莫不为此翻动,此时?我能为之,皆已为矣,后事如何,实?在无法再多左右。”
柯云璧柔软温热的手在这时?覆到了梁道玄的手背上。
“你素日喜爱花木,那我问你,但凡奇花异草,种子播传延续荫蔽总是各有其能,但这些花草母株,能尽最大可能为自己?的种子做尽全部?应做之事,可当种子离苞别萼,之后如何,或随风去,或随水流,或有鸟兽携走,如此这般,母株又能望到几时??既然已都决断,该顺其自然时?,就?要顺其自然。”
梁道玄在桌案下反握住柯云璧的手,舒心一笑:“道理是道理,可要我从旁观之却不能左右,实?在太折磨了。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来日暂且短长不论,总归我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与霖儿都能将路走得更远,再望也望不到头的时?候,也是他们即将独自前行?之日。”
“那时?,你想不放手也不行?了。”
柯云璧笑道。
梁道玄本也是含了浓情之笑,可当看见徐照白领着自家子辈孙辈上前去向太后请安,他的笑容陡然消失,握力徒增,柯云璧手疼之余不免惊讶,只?听丈夫肃容冷声道:“别的都可以放一放,可要是盈儿来日看上这样?货色的男人,那我就?算从坟里爬出来,也要阻止!”
柯云璧心想你女?儿现在正处于谁给她好吃的谁就?是好男人的四岁阶段,无奈道:“将来你我同衾同穴,我还是想死的安静些,这样?,你还是别折腾我了,都变成死人作鬼,也别往外爬,托梦给你女?儿,我看更好。”
第119章 新声代起
“今日所读, 乃是?太宗晚年?实?录,陛下修习先祖实?录,也已有三年?,今日不?如换个方式, 你我师生以思飞而替坐论?, 陛下以为如何?”
夏日午后?, 热意侵染,难免使人厌读困倦。十六岁的姜霖在度过了?几年?的读书时光后?,在继位后?第十五年?的夏天, 又来?到?了?行宫避暑,却躲不?开课业。
今日授业,乃是?徐照白独课,伴读们也都不?在, 他一个人实?在沉寂, 想?要瞌睡, 但也不?敢过于冒失, 只看着眼前徐师傅雪白的胡须和鬓角所掩盖的平静面容,强撑起精神来?,努力挺直脊背道:“朕听凭徐师傅教诲。”
徐照白对小皇帝的疲态视若无?睹,笑道:“太宗伟业, 彪炳千秋,承继太祖之宏达,启照后?世之祥康,但实?录却在太宗晚年?所录, 太宗自伤私臣而语,以为‘自乱方寸’,陛下以为该当何解?”
“自古帝王, 雄才伟略者?,不?免常抒罪己,此乃心怀天下方知其重?之惴惴,为帝王,当慎思慎行,一言而倾万民,未尝不?有也,于是?更应自省自愧,太宗所为,当如是?。”
姜霖说完后?稍稍出了?口气,他牢记舅舅的提点,徐师傅的单独授课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问题要多斟酌,言语要多咀嚼,脱口而出的话,要看起来?像脱口而出,不?能是?真正脱口而出。
舅舅的话自然绝不?会有错。
姜霖等待徐师傅对自己中规中矩的回答作出评价,然而他等来?的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徐师傅,朕有哪里说得不?对,还请指教。”
尊师是?帝王应做的表率,姜霖肺腑恳切,一点也没有跋扈的倨傲,更不?像这个年?纪少年?郎常常将不?可?一世的傲慢和天横贵胄的自尊挂在显而易见的表情之上,平和谦雅,加之他养猫极为肖似母亲,翩翩君子更胜芝兰。
徐照白微微颔首,笑道:“陛下之见,甚为普观,以此问而举于读书之庭,十有八九,皆做此答。”
“芸芸之答,让师傅失望了?。”姜霖谦歉道。
“臣所思倒不?是?如此,而是?陛下并非芸芸,当有一览众山小之观,方才不?负太后?砥砺。”
徐照白搬出了?太后?,就算午后?倦意甚浓,姜霖也不?敢再漫不?经心,挺直少年?人的脊背:“朕恳请师傅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