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两个都不喜欢的议题,梁珞迦和梁道玄目前?的办法是先拖着,看看有没有回旋的可?能。
现?在看来,逃避的用处有限,只能下场。
梁珞迦略略垂首,柔声道:“前?两日,向?老?将军拖人给?哀家?上了一陈情表,言辞恳切,教人不忍卒读……”
说难听的话前?,自己的妹妹总会先给?足情绪价值,梁道玄听着很是耳熟,自己办事?也是这?个套路,大概那份不怎么样的父系基因在两个人身?体内同时发生了突变吧……
“说句诛心的话,便是当年熊太后铁腕,也愿意为皇儿治下的太平,善待老?臣,为将来皇儿亲政,留个好名声做须弥台,哀家?又何尝不是?见了这?个,真?怕今后人家?为此事?非议起来,不是怨哀家?无能,而是怨怼圣上……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哀家?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梁珞迦说得自己都快哭了,梁道玄赶紧接上:“太后莫要这?样说,这?事?,是梅宰执始终不肯应允,与太后有何相干?今后要是有人非议,总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加之陛下与太后的头上。”
祸水东流,总好过给?自己找麻烦。
“太后快请不要这?般自伤,臣如何担待得起?”姜熙也赶紧换了正?式称呼相劝。
梁道玄安抚他道:“我妹妹也是为这?事?伤了神的,那日梅宰执入宫商议政事?,不过提了一嘴,梅宰执就开口祖宗,闭口先帝,妹妹一听先帝,人前?不敢太过显露,只得人后落泪,这?还是陛下后来偷偷告诉我的,哎……”
梁道玄为了给?妹妹缓冲,什么瞎话都能张口就来。
梅砚山来没来?来了。说没说洛王的婚事??说了。至于太后怎么反应,难不成姜熙还去和他对峙?
只能说,他必须要这?样讲,信不信看姜熙自己了。
果然姜熙蹙起眉头,他模样生得极风流蕴藉,这?样薄怒之下,竟也有些淡淡的狰狞一味:“对太后如此无礼,当真?胆大包天?!若是陛下为此心生怨怼致使君臣离心离德,他难不成又要怪罪太后与国?舅?”
其实姜熙说得没错,如果说之前?梅砚山还算温和进退有度,这?两年的确有些越界了。或许是感知到自己即将步入古稀,面对致仕,他急于在这?之前?完成什么一般,较之过去,强硬的时候更多,梁道玄也与他在政事?堂有过正?面的对垒,最终各有退让,为了皇帝能顺利亲政后,保证朝堂上下一心,每个人都在做出努力。
梅砚山有时候也会教导姜霖政务,沈宜曾听过,回来报知梁道玄和梁珞迦,那些都是很好的皇帝应学之务,故而这?又是一个矛盾:你不能说梅砚山不是为了朝局和皇帝好,但?他同时也为自己将手伸开太长。
梁道玄不是没有自己的观点,可?是他的观点本身?就受利益所左右,做出的选择,也一定是以外甥和妹妹的利益为中心而定。
这?样一来,一切都很明了。
“这?件事?,我与太后再为殿下周旋周旋。”梁道玄不想妹妹再出面,干脆自己开口,“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坐下和梅宰执好好聊一聊此事?,或许有什么误会也未尝可?知?当然,肯定我与太后也会在场。”
既然到最后两个人必须给?出个结果,那肯定是要当着两方的面说话,不然哪边有了怨怼,气冲着小外甥和妹妹来,梁道玄是断然不肯的。
这?也算是一个表态,似乎也是姜熙的目的,他自然退了一步,满意起身?,谦卑道:“臣弟不才,婚配琐事?,累了先皇兄,也累了皇嫂,实在不悌,请太后宽宥臣弟。”
“婚配乃是人生大事?,洛王又是吾儿唯一的叔父,哀家?自当尽心竭力。”梁珞迦理解了哥哥的意思,此时也觉这?个办法好,笑着应答。
待洛王姜熙满意离去,兄妹两个才稍稍缓了口气。
“好急,我还以为又要推诿得罪人了。”梁珞迦叹气。
“拖是不能拖了,也罢,妹妹懂我的意思就好,我们当面拿主意,也好过两边都暗中劝慰,到最后在两边心里都落了个首鼠两端的罪名。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让我俩在这?里传话。不过,我确实不喜向?熊飞此人。”梁道玄也微微蹙起眉来,“沈宜怎么说?”
梁珞迦命沈宜去调查,因涉及京畿道外的消息,起初不能总貌知悉,这?些天?渐渐也有了个全揽:“向?熊飞本就是武将,致仕后往来也大多是和武将部曲,不过他个性疏懒,见面的都是些有年纪的旧僚,他的两个儿子,老?大向?可?正?在狭云关历练,目前?做了备冶都尉,官职不是很高,二儿子不大灵光,听说早年犯事?,被向?熊飞打断了腿,失了军职和仕途的路,也没什么建树,多忙家?务,还有一个女儿是早早夭亡的,这?位向?琬是他在禁军北衙期间生的小女儿,今年也二十四岁了。”
“一直没有议亲?”
梁道玄也有些吃惊,他和柯云璧虽然是晚婚,但?订婚却早得很,多事?之秋赶在一处,这?才耽搁,可?向?家?千金这?个年岁,想来是议亲过了的,要是有退婚再许,梁道玄就不得不思考一下,是不是向?熊飞在奇货可?居。
“没有。”梁珞迦很相信沈宜的情报,“向?小姐早年养在外祖家?里,与外祖家?感情极深,后来外祖父母在她及笄之年去世,向?小姐将其自领齐衰服丧,好不容易入京,她母亲向?夫人又过世了,又是三年,于是就耽误了下来。”
真?是难办,看起来是很正?常的理由。
“哥哥,你说……咱们能找到最合适折中的办法吗?”梁珞迦有些为难,“若是洛王和向?小姐真?是两情相悦,且此时他们家?确也无有任何瓜田李下,似乎咱们也没有理由回绝这?亲事?。而且就算回绝了,让姓梅的得意,我又乐意……上个月,他希望自己的幺孙能入宫伴读,我本想应了,再怎么说梅相家?里也是书香门第?,一个进读入宫,也是两边的体面,结果他看我略有松动,竟递上来一个奏呈,里面列了他认为可?以入宫伴读的官宦子弟,竟没有一个是公卿贵戚家?的后人!”
说到这?里,梁珞迦不免动了些气,直道:“这?些年哥哥督促公卿之家?谋求上进,要他们重视子弟进学求功名,已有了些效用,单是那几个国?子监每年考评上来的文章,好些子弟的我读过都觉得他日于文章上几人都大有前?程,这?可?是一改旧日公卿只看恩荫与承袭,不求奋进的弊病。富贵乡里易堕青云之志,而这?些子弟进取之心昭彰,我也乐意霖儿与他们同学同课。姓梅的装聋作哑,让人厌烦极了。”
“他在预备以后的事?。”梁道玄宽慰起人来,不止面上带笑,声音里也是一派春风,“其实人都是这?样。我自己那几次九死?一生,到最后的感觉都是死?了就死?了,可?一想到我死?了,你和霖儿无依无靠,我的长辈妻子都要受牵累,那我真?是能把?阎王殿掀开顶冲出来,不顾一切的。”
他的话成功逗笑了梁珞迦,这?笑里,也有深深的感动。
“梅砚山活了这?么大岁数,在朝廷只手遮天?这?么多年,不说门生故吏遍天?下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大家?子人,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尽皆入仕,只不过他爱名声,也让孩子避自己的锋芒,一直在外道任职。他还有孙子、外孙子,能读书的有自己谋求的本事?,不能读书的也恩荫到了体面。所以,他这?些年做事?愈发有些操切不顾,那哪是在为自己争,那是为后人铺路啊……”
“这?心情我可?以理解。”梁珞迦叹了口气,“但?这?朝廷,真?是没他家?就转不动了么?”
“好用的我们就用着,自古哪个帝王嫌能吏多?要真?是有错处落下,我们也要有自己的道理做维持法度的决意,至少霖儿亲政前?,他的身?后不能尾大不掉留给?这?些靠姻亲结党的臣子。”
梁道玄说至关键,再温和的语气也有了丝杀气,梁珞迦听了不但?不怕,反倒心中生出许多勇气道:“好,我听哥哥的。”
“你今日都没怎么歇着,好好歇会儿,我去看看霖儿,一会儿他下了书房,见我不在,又要淘气。今日他挨了说,我也有些道理要讲一讲,咱们配合外人演严母和厉舅的戏,自己也得给?孩子交个底。”
“哥哥给?我捎带一份川贝茨菇玉圆汤去给?霖儿。”梁珞迦起身?道,“这?两日正?过节气,暑不暑的,也热不透,他有些干咳,不是很舒服,太医给?开的方子,他私下不爱喝总要我盯着,你带去看着他,少喝一些就是了。”
梁道玄笑着说了好,走出仪英殿,正?好遇见办完差等他回去的辛百吉辛公公。
辛百吉看梁道玄后头跟着好几个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太后捎带补品让梁道玄去接小皇帝下学,便包揽下来说自己陪国?舅送去,亲自让随侍的两个小太监接了提盒。
梁道玄知道这?是有公事?要边走边聊,于是也让人远远跟着,他和辛公公走在前?头,沿着泛起柔柔轻波的太液池,慢悠悠向?御书房走去。
“国?舅,你今日在政事?堂忙了一日,诶呦,宗正?寺可?闹腾极了!”
这?几年辛公公愈发圆润喜人,不怎么见老?,故事?也讲得越来越好,他压低声音,用语不传外耳的动静和梁道玄转述今日之事?。
“康国?公的三儿子,哭着就跑我们这?里,说他爹被他大哥害死?啦!”
如果说以前?梁道玄遇见这?样一家?子里鸡飞狗跳的事?还会脑仁疼,现?在他已是游刃有余、运掉自如。
“那死?了吗?”梁道玄的声音异常冷静。
“要是死?了,我不就叫你去看了么,哪还会在这?传话。”辛公公颇得意地?抖了抖不离手的帕子,“康国?公就是给?气着了,不过不是老?大,是老?二!他那个二儿子,给?他预备养老?的别苑,抵出去换了银票,说要做买卖,老?头子一口气没上来,给?痰堵住了,我去的时候已经缓过来了。”
“那三公子说是世子,大概是有结怨在,以为老?子死?了,赶紧给?大哥做实不孝的罪名?”梁道玄不管他们家?卖什么财产,关键的、涉及宗正?寺的事?务只有诬告。
“老?三不承认,世子也闹开了,老?二跟着哭,诶呦,这?国?公爷床头可?热闹极了,我看他差点没再过去了……还好咱们宗正?寺有调遣太医的权益之处,我叫了太医看着,老?人是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