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翼将第一日所收集到的信息汇总至徐照白案头,谁知对方并不给予任何?意见,只让他按照规矩行事,头几轮不涉及定阳王本人的审讯大可不必叫上自己?,自己?还要赈灾的御史公务,明日就要去到城外循行,既然身为大理寺的官员,就要能?查案也能?办案。
潘翼头次独立办案不免有些?紧张,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叫上梁道玄好?一些?,别?到时候说他擅专,那?就百口莫辩。
然而在头次上堂前,梁道玄仿佛还没进入状态,什么?消息都?不清楚,无论自己?告知任何?事,都?是一副表情一套话语。
“原来?如此。”
潘翼这回下了?决心,势必办好?职业生涯头一桩大案,他换好?朱红官袍,又一次对后堂里与自己?共同等待的梁道玄说道:“梁少卿,今日不提审定阳王殿下,本不必叨扰你,但是诸多人证里,还有一位定阳王的侧妃。定阳王未有赐婚,唯有一室,正是此位刘氏侧妃,如今她怀有身孕,涉及宗室子嗣,我不免谨慎,因而请你坐镇。”
“敢问定阳王妃下榻何?处?”
梁道玄仿佛不怎么?关心案情,关心的是王妃的待遇,大概是他们这个衙门特有的职业病,潘翼耐心解释道:“王妃因身孕已过?六个月,州府衙门不敢怠慢,将她安置在了?本地?一富户周家的别?苑内。咱们两个都?是跟随徐大人至此,我也就不说外话,说是安置,实则是软禁,且还和定阳王关在不同两个地?方,案子还没查清,不过?,如果梁少卿觉得这般安置不妥,也不是不能?吩咐。”
周家两个字实在刺耳,梁道玄想起?那?个吊杏眼骂人的小姑娘,还有那?个血写冤字的软帕,心中大动。
他正了?正冠帽,对潘翼道:“多谢潘少卿告知,该如何?安置,还是今日问过?第一遍堂再定夺。我再怎么?说都?只是宗正寺的官吏,办案不如你在大理寺有资历,今日如有涉及到宗室王府内卷之事,我再开口,其余的,劳烦潘少卿多辛劳。”
明确职责是联合办事前的以个好?习惯。
果然潘翼对梁道玄的配合和虑周藻密甚为满意,二人一前一后,来?至内堂上,各列正次,都?在衙堂桌案后,各守其职。
今日峨州知州朱善同陪同徐照白去循行青宕城郊野,要后日才回,第一轮审问唯有潘、梁二人作为御史随官到场,而州府衙门方面,派出的则是通判段鄞与长史王仁宁二人。
这位段通判正是那?日头次见面时在城外阻拦自己?与灾民说话的那?位笑脸官员。梁道玄不动声色,与潘翼肃容坐好?。
内审无需衙役喊堂,潘翼总算跟大理寺前辈办过?一两个棘手案件,初审还能?应付,煞有介事读了?徐照白的御史口谕,之后正式开始。
“昨日州府衙门已将初查卷宗交到本官手中,此次牵涉人员甚广,又有宗室皇亲牵涉,故而今日宗正寺梁少卿也在旁听审。”潘翼先介绍梁道玄,在本地?官吏起?身拜见后,才落下惊堂木,抬高?音调,“今日提审之人当中,定阳王侧妃刘氏已有孕身,不便久侯,先请上来?设座问话。”
令传达下去,只一会儿,便有两位衙门中的仆妇引着一大腹孕身女子入堂而来?。
梁道玄明显能?察觉一臂之外的潘翼呼吸略有凝滞。
这不怪他,因为定阳王刘妃确实仙姿玉色堪称倾国倾城。
她虽已是有孕六月,身形不便,脸颊也略有浮肿,却不能?抹杀曲眉丰颊的风华绝代。
梁道玄觉得,自己?妹妹已经堪称国色,然而刘妃简直可以说容色惊人,只是她神情断不似丈夫重罪在监,衣着虽不甚华丽,却端庄也有符合身份的贵态,素面朝天?,无有钗环,点漆双眸里,大有光彩,全无寻常人因罪待问,于忐忑中被软禁的萎靡和惊惧,落落大方,向堂上二位御史随官行礼。
“臣妾定阳王侧妃刘氏,叩请圣躬安。”
她礼数周全,起?身十分费力,但还是单手扶腰后,轻轻吐气,稳稳站住抬眼不避众人之注目汇集。
梁道玄的心思全不在其他,他的眼中,唯有刘氏右手的指尖缠绕的一周苎麻素布,其本色与材质,与之前自己?袖口中无故出现的那?块血冤之帕,同出一辙,别?无二致。
第74章 登堂入室(二)
“定阳王侧妃刘氏, 今日请你至此,是为峨州州府群臣并西陶县县令上奏定阳王因私害公致使?堤坝溃决一事,还请你知无不言,事无巨细。”
问?询尚未褫夺封号的王爵家眷, 自然?不似寻常升堂审案。
潘翼极力控制自己音调, 不过严厉也不不过平和, 维持僵硬的适中?也是一门技术。
“我会谨遵大人的明问?,绝不隐言。”
既然?问?过圣安,刘王妃的自称也回归正常, 她说话底气极足,不像被软禁许久且身?怀六甲又要忧心丈夫死活的人。
这种自然?的笃定却让在场有些?人不那么笃定了。
“潘大人,下官有些?隐情,之?前尚未找到合适时机明述, 不知可否先借一步说话, 再继续审理?只消片刻即可。”
峨州通判段鄞, 忽然?起身?开口。
潘翼有明显的不悦, 打?断他的审讯,此事闻所未闻。通判怎么都算是州中?有头?有脸的官职,怎还这般不尊法度?
不等他开口,一声饱含讥讽的轻笑就先翩跹入耳。
“段通判, 潘少卿刚说了‘知无不言,事无巨细’,难不成是给?本王妃一个人说的?还没听过告罪的一方偷偷摸摸,倒让被告的一方大大方方的。”
刘王妃眉弯眼垂, 笑是笑得迷人,但神气招摇,段通判表情仿佛立时恨得牙根痒痒, 却不能?对峙,偏过头?去?,只看潘翼。
大理寺怎会在案件没有任何端倪前偏倚一方?
梅砚山和徐照白?都教导过的晚辈,自然?也是有些?定力的。
“段通判,既然?传人上堂,本官就要先问?过全貌再审再议,这头?一句本官刚说完,没有退堂中?断的道理,你说呢?”
段通判脸色十分难看,连连称是。
刘王妃听他这样说,并无多得意的神情,她被让入了座,身?旁仆妇递了她一条帕子,让她擦去?额头?的虚汗。
“王妃,请问?西陶县河堤决口之?时,你身?在何处?可知此事?”
“回大人的话,彼时我不在西陶县。因今年凌汛事态危急,前些?日子就有朝廷明旨谕令加强防备,我身?孕不适,王爷便让人送我到青宕城的娘家,一来方便寻医问?药,二来暂且安置。”
刘王妃颔首回答,思路和吐字一般清晰。
“你可知西陶县河堤决口一事?”
刘王妃的眼圈微微透出绯红颜色,声音与?头?一齐低了下去?:“知道。”
“现下峨州官吏告发此事与?定阳王有关,你是否知情?”
刘王妃骤然?抬头?,微醺染红的眼里迸出勇决坚毅的光:“此事同我家王爷没有干系!大人明鉴,出事时,我家王爷人也在险境,是他的随从?拼死相救,他才得以逃还,如若真是为了私利行事,何故他自己以身?犯险?若真相诸位峨州官员所言,王爷有这般通天的手眼,他与?我一道来青宕避难就是,吩咐给?下人行事又有何难?”
段通判几乎就要坐不住开口,但潘翼冷厉的眼神及时制止了他。
“但是幸存河工的口供不是这样说的。”潘翼看回刘王妃,拿起手旁一摞画过押的供状,“这些?人异口同声,是定阳王在当晚,命人将他们从?工营中?唤走,赶赴正在修建的一处山间别馆,刚到施工加盖的地方,未来得及得令,洪峰便至。但那一日,他们本应继续加固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