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之上是天底下最不需要勇气的地方。”徐照白笑道。
“下官倒觉得不然。”
“哦?为何有此思?此言?”
“下官以为,庙堂之上并非没有勇气,而是所有勇气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甚至有时候沉默都是一种勇气。”
梁道玄的话让徐照白再?次凝神,他倦怠的目光里竟复有神采明熠,定睛之后,梁道玄倒是一副诚恳讨教的憨直晚辈模样,又补了?一句:“大人觉得我说得对么?”
徐照白竟笑出了?声。
这时,沈宜正好从殿内步出,见梁道玄与徐照白谈笑风生,他也微微一滞,很快回过神道:“太?后有旨,宣徐大人觐见。”
公事在先?,梁道玄属于探亲,自然要往后稍稍,他恭敬归还自己帮忙所拿的那份奏呈。
梁珞迦作为太?后并无太?多决策权,走一遍流程,加一遭凤印,没多久徐照白便走出仪英殿,向梁道玄颔首道别,沈宜再?来通传,梁道玄进到偏殿里,正见妹妹正托腮似乎思?考什么。
“是凌汛又有灾情了?么?”
梁道玄边说边摸了?摸茶盏,水已凉了?,他转头?命殿外听?候的宫女去再?沏一壶新茶。
“银钱和土石都已加急运过去。峨州有几处水道密集险峻的地方正是定阳王封地,也单独给了?他一道圣旨,从旁协助本地衙门急备。不过……现下丹州峨州那里缺得是人手,梅相的意思?是先?预先?征发今年?秋后的徭役,但我觉得是拆东墙补西墙,年?年?如此,到秋后总是缺人手加固河堤,待到来年?再?是同?样情形,如此往复,如何是好。”梁珞迦显然也是为国事疲怠至极。
“这些顾虑你还没同?政事堂说吧?”梁道玄问。
梁珞迦摇头?笑道:“这些分寸妹妹晓得,哥哥你说过的,如果没想?好对策,就不要先?同?政事堂提出问题。”
“政事堂未必就想?一直这样拖下去,必然有些没有挑明的隐忧。”梁道玄不想?妹妹因为忧思?国政悬心百姓而反倒被政事堂挟制,进退维谷,到时又是一番被动的排揎,越是解决关键问题,越要尽量一次到位。
但总这么下去也是不行。
“我过两日去问问洛王殿下。”梁道玄觉得还是知情人了?解更多信息。
只不过是有限知情人。
“只怕这次哥哥为宗室得罪徐照白,想?问出什么更难了?。”梁珞迦苦笑轻叹。
然而梁道玄却出乎意料的诡秘一笑:“得罪吗?未必。”
“怎讲?”梁珞迦忍不住身子都朝前凑了?凑,实在是好奇。
“徐大人想?来是借我的东风,除去他的麻烦‘外戚’,此刻正乐得如此。”
这话实在超乎梁珞迦预料:“外戚?”
作为一朝太?后,这次着实让她敏感。
“可不是我,是他自家家务事。我想?徐大人这位外甥给他大概惹了?不少事端。徐大人为人谨慎自持,擅以沉默自守,从不张扬,为何梅相要他与曹嶷共事?正是此理?!曹嶷仰赖出身功名家世?显赫,高心凌人,而徐大人与他正好相反,安之若固静观默察,最沉得住气,他绝不会?允许自家有如此亲戚,破坏他的官声与权势。”
梁道玄从所知信息和短暂的相处中,感受到了?微妙与蛛丝马迹,结合他两辈子的人生经验,不敢说洞悉人性,但觉得足够推断人性。
“我在受小世?子所托后,查了?许多当年?之事。徐大人成亲早,长?子如今比我崔表哥都长?两岁,一直在家中读书,未去国子监,也未读名门书院,这是为何?徐大人自己是靠着一朝鱼跃龙门成就今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不信他不在意家中独子学业与前程。”
毕竟徐大人又不是自己亲爹那种货色。
梁珞迦敏锐惊觉:“他是不希望儿子与自己一道入仕,受自己权势庇佑与桎梏,他地位之高,难以避嫌,只能以时间铺路,让儿子厚积薄发,一展长?才。”
“还有一层……当然,这是我自己所想?,无有论断。”旁人的话,梁道玄可能就不说了?,肯定要被人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自己妹妹面?前,正是该说心里话和实话,“我想?他是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想?在霖儿亲政后,让儿子以本朝之臣身份出仕,谋求一家的安泰与仕途的顺遂。”
梁珞迦双目圆睁,半晌,复又叹息幽幽道:“论为子女计之长?远,我不如徐照白……”
“这样的人,怎么会?给儿子留下污迹和麻烦?必然是要顺势而为,借此事我给的机会?,当断则断。我也是如此以为,故意为他留了?台阶,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他下得比摔得还快,看来是苦于此弊患久矣,终于得到了?机会?……”
兄妹二?人一时无语,竟不知该是赞梅砚山远略识英,还是徐照白心机深沉。
许久,梁珞迦换过轻松的语气道:“既然哥哥算略得成,也算为你第?一起宗正寺明面?上的案子结个好因果。你们?二?人默不作声的配合,却是各取所需了?。哥哥你初立威信,正好喜上加喜。”
“我还有什么喜事?”梁道玄方才头?头?是道,这时候却满头?雾水。
梁珞迦惊道:“过两日哥哥就要成亲了?!这怎能忘?”
梁道玄竟认真掐指算了?算,之后笑着回道:“时间还够,来得及的。”
“哥哥,那些物资运去,只要抓紧些修筑,完全可抵御今年?的凌汛势头?,安顿好百姓,还给我们?留下大半年?时间应对,再?修再?造,无论如何都不能夺农时,你想?这时候解决,也没人来解决。可婚事你若再?拖,人家柯小姐可未必就要等你半年?了?。”梁珞迦正色警告,“总之,我已经给你成亲的事做好了?安排,你再?不能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第66章 喜至鸾红
崇宁三年, 五月初七。
“贺喜老爷夫人,梁府接亲队伍已至正门,那?队伍,站满了半条街, 好气派!”
因柯府四小姐历尽周折终于今日完婚, 柯府下?人得了颇丰喜赏, 今日皆穿红戴绿,回话斟满了发自内心的笑,老仆的声音都宛若回春。
柯学士和柯夫人高坐正堂, 华服茂蕤,也是喜极欢极,柯夫人此时眼?中?已有泪意,柯学士却不忘摆一摆泰山的气度, 当着满堂贺喜的本家人对下?人道:“让大女婿还有云康云庭两?个小子意思意思就好, 别?一直堵着门误了吉时。”
下?面的人哈哈大笑, 都凑趣说柯学士晚年嫁女心慈面软, 果然是得了佳婿,舍不得为?难。
这话应景又熨帖到了二?老的心中?,老夫老妻相视一笑,均有一块石头?落地后的安然。
但门前?的柯云康却没?父母这份松弛, 显得格外紧张。
“姐夫,二?哥,你们?一会儿一定要听我安排,咱们?说什么也得给小妹撑好面子!”
柯家大小姐嫁了个温厚君子般的夫婿, 姓刘名松函,如今三十来岁就留起?小小胡须,更有书佬之气。这样的人怎么都看不出来想在御史台做刑部右给事。但他在家人面前?, 却是和煦的兄长,与两?个妻弟均感情深厚,见此情此景,不禁笑道:“当年我娶你大姐姐,云康,可是你偷偷给我开的门,怎么这回轮到你嫁出去妹妹,就一下?子做起?闭守孤城拒不出降的架势了?”
柯云康红了脸,犹自反驳:“大姐夫是正人君子,定亲是哪天?娶,哪天?就来迎亲,但这小子耽误我妹妹这么久,总得让他知道……”
“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