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帝都西北角的军团驻地,副官极力劝自己的上司不要闹别扭,赶紧回家看看好不容易回来的妹妹。要是他有这么可爱的妹妹肯定随身带着她的照片见到人就疯狂炫耀,劝他好自为之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维利:……
我不是严厉的军团长吗?不是可怕的龙骑士吗?不是个高高在上的大贵族吗?怎么一旦切换到“有妹妹的兄长”的角色,突然所有严肃正经的下属都不再害怕他的冷脸,凑上来出起馊主意了?
年轻的龙骑士瞪了副官一眼,掀开帐篷的帘子出去了。身后还传来对方不甘的喊声:“去快去您难道就不想念她吗?”
正是因为他太想念她,才不去见她。
就像一个人太渴望某样东西,所以明知得不到,就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他也是一样。
和其他思念家人,每天晚上都要看一眼照片的士兵正相反,他不在身边留任何会让他想到尤莉卡的东西。特别是从某天开始,甚至也很少照镜子,不想看那象征无法忽视的血缘联系,与她轮廓相似,有着同样发色与瞳色的面孔。
暮色低垂,银龙将尾巴和头都收进翅膀下,满意地自己盘成一个完美的圆才睡去。在它周围地面上明亮的银色并不是月光,而是龙在呼吸时呵成的冰霜。阿维利没有打扰它,不惊动任何人,静静离开了驻地。
没有人知道,不知从何时起,龙骑士开始做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虚无,在没有边际的黑暗中,突兀地立着一道门。
……那是尤莉卡卧室的门。
就算感情再怎么好,同胞的兄弟姐妹在有了性别意识后也不会贸然进入对方的卧室。何况他们的关系根本远谈不上亲密,而尤莉卡即使还小的时候就有很强的领域意识,是个霸道任性得很可爱的小女孩。
他很少接近这道门。
唯一将门推开的那次,是他即将挑战龙骑士艰难卓绝的试炼,抱着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决心。
最近的一次,是在分别多年后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在门的对面,她有失体面地和一个兽人少年纠缠。
不知为什么,在他的梦里,这扇门的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仿佛他已经无意识地在回忆里将它描摹了很多遍。
每天夜里,在梦中,他徘徊于这道门前。仿佛有无形的沉重锁链束缚在他的双手上,他一次也没有碰过这道门。
他知道那锁链是什么,也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去碰、去推开那扇门。即使在梦里,他也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念头本身已足够令他自我厌恶,他更不可能付诸行动。
他并不是去见尤莉卡。尤莉卡想必也不想见到他,他是个令她厌烦的兄长。她现在正积极地为自己的目标努力着,身边围绕着一切以她为中心,被她所信任依赖的伙伴们。
他不想在这时候打扰她,破坏她享受难得一见闲暇时光的好心情。
所以他只是去见那扇门。
那扇背后不再空荡荡,迎回了主人的门。
每天夜里梦中相见,他都与它相安无事,甚至不会碰到它。所以阿维利相信,这次也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只不过地点从梦境转移到了现实中而已。
343.屈服于自己的欲望
343.屈服于自己的欲望
仿佛一阵无形之风吹入夜幕笼罩下的公爵府,护卫毫无察觉,值夜的侍女也打着盹继续拧开白银的灯具底座更换魔晶,只有蜡烛橙红的焰苗微弱地斜了一斜。
……这样就好。他只是来看那扇门一眼,像上次那样隔着门板感受到她的存在就会无声无息离开,就像从未回来过一样。
有着酒液般深红眼瞳,成熟俊美的兄长这样仿佛恪守戒律般要求着自己。
阿维利的头在发烫,一突一突地疼痛。
仿佛有什么污秽、不洁的毒素随风潜入夜色,于呼吸时缓慢扩散,任谁也无力阻止。这是灾难到来的前兆。
公爵府这个他从小生长于此、无比熟悉的家,突然在这月光昏暗,紫罗兰色的夜晚里变得陌生了起来,每一面帷幔、每一个转角都模糊地激发作为一名骑士久经锻炼的危险感知。
他应该转身退出去。阿维利心想。此时此刻理智且恰当的抉择应该如此。但可怕的是,这些无处不在的警示反而化作助火的柴薪,将无法言说的欲念刺激得愈发猛烈。
他仿佛已经闻到了甜美、浅淡,从少女长发与体肤中一小缕一小缕逸出的花香。这幽微香气和主人的肆意张扬不同,存在感淡薄,很容易被掩盖。只有最熟悉、最渴望她的人才能像发现路标一样清晰地分辨出来。
……尤莉卡,他心爱的妹妹已经在这么近的地方。他怎能什么都不做,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这样回去?
当走到最后一层楼梯下,仰望台阶尽头浓郁的黑暗时,身形挺拔的青年不得不承受痛苦般弓着腰,骨节宽大的手掌将一旁的扶手抓得用力到青筋凸起才勉强停下身体拥有自我意志般向前的势头。
然而忍受渴求远比忍受痛苦更艰难。
有哪里不对。
从他踏入公爵府,不,从听到尤莉卡回到帝都,归入他可以触及的范围开始,他的精神就仿佛陷入一种醉酒或高热似的迷狂中,不假思索、听凭本能地回应着潜藏的欲望靠近她……这是以往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而另一方面,他在所有人眼中还保持着日常的严肃理智,就连最熟悉的副官和军团中那些最可信的战友,身经百战的骑士与魔导师们也没看出任何不对。丝毫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一切正常的人,实则冰冷沉默的外表下已经被一股不应存在的、浑浊的狂热所统治。
甚至他自己都浑然不觉,直到踏入公爵府,已经很难折返时才突然醒觉。
是位格极高的心灵魔法吗,为什么他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痕迹?要多强大的敌人才能做到这样的事?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受到了精神操纵?别再自欺欺人了。心底另一个声音尖锐地嘲讽道。这分明就是你为行将崩毁的脆弱意志力给自己找的借口!
你不肯承认自己其实是个如此卑劣、无耻之人,一直以来都遮遮掩掩,拒绝直面心底欲望,反而让那些无比污浊的念头积攒得越来越深,现在失控了这才是更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仿佛能听到心火在燎烧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锁链的声音。
在强烈的自我厌恶折磨下,阿维利感到晕眩,眼前的一切都隔着融化的镜面般虚幻地微微摇荡着。他知道一旦踏上这黑暗的楼梯,走向长廊尽头的那扇门就再也不能挽回了,自己不可能在门前停下。
一缕垂在额前的棕发被冷汗打湿,青年试图反手抽出剑刃,用鲜血让自己冷静一下。但他的身体比尚且负隅顽抗的心灵更先一步为贪婪渴求所控制,仿佛每一个关节、每一道肌肉都向同一个目标焦灼地催促着。
他一定会伤害她的。他会做出很可怕的事……
为此,他试图呼唤心中对尤莉卡的爱去抵抗这失衡的欲望。但下一刻萨曼诺公爵的长子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