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琅抬手示意卢湛退下,泰然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三六九等,无论赢到最后的是谁,都会变成我,却又未必比我做得好。你若不信,大可以杀了我,看看这世上会不会多出千千万万个同你一样关在羊圈里等死的人牲。”
云英敛容道:“裴晏告诉你的?”
“我不需要他告诉我。”
云英冷哼一声:“那你可高看我了,我只是个卖皮肉的,不是什么圣人。横竖都是一死,殿下待我不薄,我凭什么帮你?你连亲舅舅都骗,我又凭什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
元琅笑道:“刘舜从来只信他自己,他麾下并无可担大任之将,元昊或许算个将才,可惜也死在你手里了。只要刘舜死了,叛军必会内讧,这仗或许也能少打几年。我答应你,待战事平定,四海升平,我便放安之去他想去的地方。”
云英忽地松了劲。
“我死了,他不会独活的。”
“那便你的事了。帮也好,不帮也好,我都会送你去夏州。我也不是指望你,这世道好不容易安定了十余年,没有人想再回到过去的日子,柔然也断不会是白白帮他的。民心所向,刘舜兵败是早晚的事,只不过……”
元琅顿了顿,微微低下头,掩住渐深的眼眸。
“我与安之相交多年,我想给他一条活路。你若贪生怕死不愿意,那就当是他看走了眼。”
“再等几日。”云英默了会儿,“他现在病了,等他病好。”
元琅掸了掸胸前:“你只有十日。”
云英盯着他,手一抖,竹簪在他下颌划出一道血痕,卢湛在一旁惊出了一身冷汗。
“裴晏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朋友,真是瞎了狗眼了。”
暗夜里闪过几道白光,闷雷一响,裴晏自梦中惊醒。
身侧空落落地,他慌忙起身,顾不上穿衣,踏着夜色满院寻人,绕了一圈回到书斋,见云英正站在庭中。
“云娘?”
他轻唤了声,她回过头,拧眉埋怨:“你跑哪儿去了?”
裴晏将她抱住,头埋在她颈窝里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
“我以为……”
他咽了咽,又没再说下去。
他与元琅相交近二十年,有些事他虽知道的迟了些,但元琅的脾性他很了解,就如元琅了解他一样。
他们被关在这儿,晨昏有人送餐,夏有冰冬有炭。但他很清楚,元琅或许只是暂时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们,也可能是没空,毕竟那夜死了许多人,朝堂内外必有一番腥风血雨。
笼中雀,俎上肉,该来的早晚会来。
他夜夜都在想,若没有他,她早该过上逍遥日子了。
“你以为什么?那薛彦之说你就是想太多了才染个风寒都这么久不好。”
云英牵着他回房躺下,板起脸训道:“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早些痊愈,省得我天天伺候你。”
裴晏苦笑道:“我尽量。”
“没有尽量,再过十天若还不好,我死给你看。”
她别过头,将炭火拨旺了些,烤干了眼底的潮气才转身钻进被褥里抱着他。
裴晏笑着推她:“去外头睡,别我好你又病了。”
“我是贱命,百毒不侵的,要病早病了。”
她不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他忽有些不安:“今日是怎么了?我睡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没事。”云英定了定神,贴着他颈窝,闷声哼道,“就是馋了。”
裴晏捧起她的脸轻吻了下额头,手刚探上腰身,便被她摁住了。
“你给我老实些。”她重新钻进他怀里,“我只是抱抱,你好好养病,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比我活得久。”
自他病了,她天天把这话挂在嘴边,裴晏也没多想,加之梦中惊醒头尚有些晕,很快便又睡下了。
直到耳畔传来的气息渐匀,云英才松开他,眼底染了一层霜。
他们在尸山血海里拜了天地,说好活一日便做一日夫妻,多一天都是赚的。
至今已赚足了两百日,足够了。
只可惜,她这辈子欠了太多人,怕是几生几世都偿不尽,也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在人世间重逢。
只求到那时,再没有什么三六九等。
她要好好与他做一世夫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决裂·上
昏时,积雪消融,一道青影穿过阊阖门。 裴晏已许久没有走过这条路,朝服早就不知扔到何处去了,青衣灰袍与脚底颀长的孤影融为一体, 钟祺一边快步追赶,一边示意沿途宫人禁卫回避。 显阳殿中,元琅刚换下冕服,内官匆匆来报:“钟常侍说,裴詹事已经知晓了,卢夫人没拦住他,这会儿正冲着显阳殿来,可要命人拦下?” 卢湛微微侧目,云英说裴晏刀子嘴豆腐心,让桃儿去一哭二闹,先挺过头几日,过阵子再慢慢晓之以理。他初听就觉得不成,这法子,对他或许好使,哪可能困得住裴晏? 至于她说的那些理,他记是记住了,但有没有用也难说。 人要是存心想死,神仙也留不住。 元琅换上绯袍,吩咐内官放行。 “你们都退下。”他看了眼卢湛,“你也去殿外候着。” 少顷,裴晏跨步入内,面色苍白,身形消瘦。单薄的青灰长袍披在身上,肩头后背的骨节都清晰可见,如同一根枯萎的竹。 “你把云娘送去哪里了?” 元琅站在木台上,垂眸望着他,那日别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 不见礼也不绕弯子,好似回到了从前,却又完全不一样。 元琅咽了咽,说:“她没有告诉你?” 裴晏抿紧唇。 昨夜云英突然起了性子,说前阵子伺候他养病累着了,要他伺候沐身。 浴堂里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夜里还是哼哼唧唧地缠着不让他睡。大抵是到了寅时,他才熬不住睡过去。 这一觉仿佛睡了上百年,醒过来头疼欲裂,一睁眼就看见桃儿红着眼。他问不出下落发了火,桃儿才哭着说娘子已经走了。 他想起梦里她给他喂了蜜水琼浆,叫他不许忘了答应她的事。 原来不是梦。 生同衾死同穴。他护不住她,若是连尸身都要不回来,那他就该被削骨剔肉喂狗去。 “她是我发妻,我们要葬在一起的。” 裴晏抬起头,双目赤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悬首曝尸,会剩下骨头,挫骨扬灰,那也有个地方。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找她。” “安之,我在你心里是如此不堪下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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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晏没作声,元琅便叹了声说:“我若真要她死,何必等到今日?你也不会好好地站在这…
昏时,积雪消融,一道青影穿过阊阖门。
裴晏已许久没有走过这条路,朝服早就不知扔到何处去了,青衣灰袍与脚底颀长的孤影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