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安顿妥当,天色已晚,宋平叫住裴晏。
“大人可知道今日在城中一直跟着我们的,不是先前那批人。”
裴晏微怔:“有何不同?”
宋平想了想说:“朝廷与柔然时战时和,不打仗时,边民往来互市,彼此都潜伏不少细作,露了馅就得掉脑袋,久不居市井的人很难看出端倪。刘舜能带回京的亲信,没有不成器的,不然也瞒不过云娘。同是军户,久居洛都的则不然,大人回去时仔细留意便有分晓了。”
裴晏稍作思忖,拱手拜别。
落日熔金,彤云遮路,孤影尽头停着金根车。
裴晏稍收拾心情,步入小巷,元琅披着云纹鹤氅站在侧门旁。冬日虽过,但元琅吹不得风,连盛夏都要比旁人多穿两件衣裳。随行卫率不知藏在何处,身侧只有钟祺拎着两个竹篓。
“巷口风大,殿下该先进屋的。”裴晏揖礼道,“反正也没锁。”
他边说边推开门。
阿娘留下的物件都给了桃儿做嫁妆,屋子里除了几身官服几幅画,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万法唯心,身外无物,自然也不用再挂什么锁。
元琅跟着入内,笑说:“门虽无锁,防君子不防小人,我岂能做小人?”
钟祺将手里的竹篓放下便退了出去。裴晏拿来炭炉生火煮茶,顺手挑开盖,里头是几条腌好的鱼脯。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桃儿要在庵堂住十余日,我正愁没人送饭。”
元琅淡淡笑说:“前些天,卢湛花重金请曹敦替他轮值,说是郑照给他娘子算了时辰,要回家生孩子去。兴许是没成,现在不信郑照了,说是要去庵堂斋戒。”
他摆好子,执白落在天元。
“这要是有用,回头我也去住几日。”
裴晏未再往下深究,顺着他的话问:“你可有属意的孩子了?”
东宫久无子嗣,朝中早有议论,但无子也有无子的好处,既然总是得从宗室过继一个,人人都想让自己的血脉做那一个。
元琅捻着棋子默了会儿:“有选,但此事不急。”
一子围杀七子,他一边捡着黑子扔进裴晏手边的棋奁,一边抬眼笑说:“只有悬而未定,入局者才会觉得有盼头。待一切都成定局,兴许我又能生了呢。”
裴晏手微顿,一局终了,他主动问起穆明月的情形。
“安之是担心她好不了,还是希望她好不了?”
裴晏微怔道:“我没有想过要悔婚。再者,刘舜一死,莫说刘旭未必对你死心塌地,他军威平平,又胆小怕事,愿意效忠刘舜的人未必愿意跟着他。此时,不宜为了这点事与穆坚交恶。”
元琅凝视片刻,含笑说:“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茶汤滚进炭火里,扬起缕缕青烟。
裴晏收拾好桌案,将元琅带来的鱼脯分出几块,又取出桃儿凉在井中的青梅酒。
皎月当空,院中蝉鸣蛙鼓齐响,更衬得屋中清冷。
酒意上涌,元琅脱下鹤氅,倚在桌案上半醉半醒,一遍遍重复着他那些或远或近的计谋部署。
他埋伏了两路死士,一路在高处制造崩山假象,既挡着刘舜的人上山营救,又好毁尸灭迹。另一路则在地宫附近,确保里头有进无出。
他原本担心那些人制不住萧绍,可事到临头,刘舜竟然赶走了萧绍。
裴晏心中有愧,一直默默喝着酒。
祭天之后,他便既对不住云娘,也对不住元琅,眼前的鱼刺骨好似他胸口久哽不化的结,浮在酒水里一点点往上涌。
“安之你看,这是天也助我。”
元琅举杯对月,醉眼遥望彼岸,顿了会儿,转眸暗暗瞥向身侧。
“安之,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裴晏心下微动,转身又拿了一壶酒。
“那日面见陛下,他说,我这性子和我阿爷一样。”
元琅失笑道:“昭公刚直不阿,听不进劝,你与他,确有几分相似。”
“陛下还说,我的儿子,自然也与我一样。”裴晏笑着添满酒,“我思来想去,好像是这个理。”
元琅神色微凝,转瞬佯醉低笑:“你这是怕我过河拆桥……你放心,我记得,你阿娘的夙愿,我记着……”
“我的意思是……我永远是殿下的挚友。”裴晏笑着摆手,将酒推至元琅面前,“无论生死。”
??第一百四十七章 道心·上
“城门破开,那些恶鬼如潮水般涌入,争相抢夺人牲。” 铜锣一响,戏郎纵身跨上灰驴,举竹为枪,舞得了满堂彩,手腕一转,竹枪反挑,指着身旁半大的丫头。 “男的骟去家伙,充作军粮,女郎扒走衣物,牵回营中……” 话音刚落,戏郎跳下驴,一把拽过身旁用铁链栓着的丫头,骑坐到她身上。戏演过上百出,那丫头早已没了人气,不躲不闪,双眼浑浊地配合着嘤嘤哭喊。 白花花的皮肉亮出来,周遭茶客立刻目露淫光,高声叫好,铜板如春雨般洒下来。 “你胡说!” 人群边缘,一道稚嫩的声音短暂地救下那丫头。 “破城了哪还有女郎,早该吃光了。” 众人拂了兴致,齐齐回望身后,陆三刚伸进人家背篓里的手便被抓个正着。 数九寒冬,满地银屑,三个人围着火堆分食一只鼠。 行窃未果,但
春鈤
陆三跟条疯狗一样护着,没让一只脏手碰到她。她心中有愧,将自己的鼠腿剩下一半喂给陆三。 陆三难得享上伺候,狗尾巴翘上天,鼻青脸肿地也学戏郎唱书。 “只见雍王跨马持枪,直对准仓皇逃窜的老皇帝奋力一掷!长枪贯穿车身,鲜血顺着枪尖淌下……” 她吓得缩到宋九身边,宋九揽臂抱着,温声轻哄:“别听他瞎说。” 陆三拧眉回呛:“哪儿瞎说了!” “南朝皇帝死在建康,那时候你还在阴曹地府排队投胎呢。” 陆三一噎,双眼对上她漆黑的眸子,又见那干瘦的胳膊紧紧抱着宋九,浑身酸气直冒,梗着脖子道:“那也不算瞎说,我见过雍王……不,是天子!” 他拾起一根柴,扬着火星挥舞,兴致勃勃地讲他被丢进山之前,那胡儿皇子回京即位路过新息,豫州刺史开城相迎。 “那人虎背熊腰,双眼像是山壁上的秃鹫,杀气腾腾地,一看就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他一进城,平素趾高气昂的那些差人们个个跟拔了毛的瘟鸡似地,跪趴地上,颤颤巍巍地高喊” “恭迎圣驾。” 天子佝偻着身躯走下祭台,目光扫过山道上跪候的朝臣,在某处停了许久,恍如隔世。 元琅上前提醒:“陛下,是时候回宫了。” 天子这才将目光挪回来,转头看着刘舜:“今日…
“城门破开,那些恶鬼如潮水般涌入,争相抢夺人牲。”
铜锣一响,戏郎纵身跨上灰驴,举竹为枪,舞得了满堂彩,手腕一转,竹枪反挑,指着身旁半大的丫头。
“男的骟去家伙,充作军粮,女郎扒走衣物,牵回营中……”
话音刚落,戏郎跳下驴,一把拽过身旁用铁链栓着的丫头,骑坐到她身上。戏演过上百出,那丫头早已没了人气,不躲不闪,双眼浑浊地配合着嘤嘤哭喊。
白花花的皮肉亮出来,周遭茶客立刻目露淫光,高声叫好,铜板如春雨般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