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子抹去脸上的水,松了口气,心下笑叹:傻子就是好骗。
他挥旗示意,锣鼓声再起,信众纷纷朝着海面跪拜,齐声高呼。
呼喊声顺风飘上城楼,元晖紧捏着千里镜,背后一阵冷汗。
这喊声他听过许多回,过去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眼下,却越听越像是踏着号角冲锋陷阵的兵。
顾廉似乎看出了什么,微笑问询:“殿下脸色苍白,可是身子抱恙?”
元晖睨他一眼,刚要开口,远处的声响骤然停了,似乎有人高喊了句什么,人群纷纷朝着岸边聚拢。
他重新拿起千里镜望过去,只见旭日东升,水雾渐渐消融,金光如箭,海面上赫然有一条船顺水飘向岸边。
堤塘上很快又嚷嚷起来,这次不再齐声了,七嘴八舌,听不太清。
元晖被朝阳刺得眼带金光,闭目缓了会儿,才继续看过去,却是倏地一惊。
他猛地起身,走到城边上,船顺水驶向堤岸,避开了金光,船板上那身穿紫袍的人便也看得很清楚了。
岸边信众逐渐齐声齐调,高喊着:龙王显灵
元晖稍愣片刻,放声笑开:“有意思。”
顾廉闻声跟出来:“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元晖笑而不语,只将千里镜递给顾廉,等了会儿,幸灾乐祸地凑近:“该不会真是什么龙王显灵吧?这厮,还死不掉了。”
顾廉向来沉稳的脸色骤地僵住,登时已大汗淋漓。
“备席,去将裴詹事请上来。”
元晖笑盈盈地坐回席间,今天还真是个良辰吉日,连戏都是一出接着一出。
船渐渐靠岸,传令的内侍候在一旁,身后三四个近卫拦着周遭围观渔民,裴晏裹了件灰袍,又身披蓑衣,低着头混在其中。
他们原本是要在回城车舆中换回来,宋平只需在祭台上简单应对刚受过惊的吴王即可。但元晖不仅不在祭台上,还遣了人来接,他只能与张令姿商量,临时改变计划。
“下官奉吴王之命,请裴詹事入城一叙。”
宋平稍拧了拧湿透的衣摆,随机应变说:“仪容不佳,恐有怠慢,还是待我先入城更衣,再去觐见吴王。”
内侍立直身:“殿下就在观塘门城楼上,裴詹事还是先拜见殿下,再行更衣的好。”
宋平转眸思忖,只好应下。
他刚踏上石阶,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呼:“摸过龙宫来的船,将来出海是不是就有龙王庇佑了?”
此话如一滴水落进热油锅,霎时炸开一片,护在裴晏身侧的几人会意地高声应和,推搡着人群往岸边挤。
群情激昂,上百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几个近卫根本拦不住,站在石阶边的内侍更是被直接推下了水。
裴晏低着头,在左右几人的配合下挤到宋平面前,迅速低声交代:“情况有变,你从水路走。”
宋平会意地点点头。
堤岸上,原本守在马车旁的十余个吴王亲卫赶来,拔刀驱赶人群。裴晏看着水面,抿了抿唇,咬牙拽紧宋平的衣襟,猛地扎进水中。
刀剑见了血,人群才惊慌退开,内侍挣扎着从水里爬上岸,左右环视,高喊道:“裴詹事落水了!快下去几个人,把裴詹事捞上来!”
话音刚落,一只手从水中伸出来,拽着泥岸边的水草,探出半截身子。
“我没事。”
裴晏轻咳了几声,缓缓走上岸。
水不深,下潜没多少就能踮着礁石。可他怕,他也就比卢湛好一点,卢湛是水一过膝就心慌,他在离岛上试过很多次,但只要漫过心口,还是会控制不住地紧张。
张令姿匆匆赶来,人群为她让出一条道。
“裴詹事逢凶化吉,当真是龙王庇佑。”她笑着迎上,目光落在裴晏左肩。
裴晏笑了笑,转身看向岸边满身狼狈的内侍:“走吧,莫让吴王等久了。”
一回身,顺手拂去肩头粘着的几根蓑草。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9-04
QAQ不太擅长写大场面,这章卡了有点久,对不起大家
??第一百二十章 龙王祭·下
旭日东升,瞳瞳渐明。 晨曦划出一条道,马车碾在上头,徐徐驶向城门。车后面,乌泱泱的人群都隐在水雾里。 顾廉负手远眺,恍惚间似又看见昔日兵临城下,单枪匹马来赴约的元将军。 “我们北族男儿,最荣耀的就是死在战场上的。杀了我,你这建康城里连只耗子都别想活!相反,你若肯开城降了,我保证,只拧皇宫里的人头,一只鸡都不会多要你的。” 自先祖位极人臣,近三百年,他们伺候过数不清的皇帝。南朝气数已尽,他甘冒天险替扬州选了个新主子。 只可惜,虎父犬子。 元晖既没有老吴王的气魄,亦无战功在身,连个祭祀都不敢亲临,实乃庸主。 他几次三番向这东宫近臣示好,甚至扣下了谢温那封信,想与太子做个人情。他自认虽不如李规那般认死理,但也算治下有方,裴晏却选了元晖。 不识抬举。 马车驶入城门,顾廉回身睨看一前一后下车的两人。 裴晏浑身湿透,却丝毫不见狼狈,背脊挺直,只仰头望了他一眼,便在内侍指引下从侧面上来。张令姿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他过去是小看了这后生。 去江州不出半年就策反了元昊的女人,如今故技重施,又盯上了令姿……倒也不仅仅靠一副好皮相,毕竟连李勉之也上了这厮的当。 裴晏上前拜礼,袖摆湿重,甩出一道水痕。 “裴詹事剿倭有功,又死里逃生,想必有许多话要与吴王殿下详谈。”顾廉目光紧锁在张令姿身上,“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裴晏侧身挡住,淡淡笑说:“沈夫人要同我一道面见吴王。” 顾廉眸色微凛,内侍见势不对,上前解围道:“两位大人不妨先入内,莫让殿下等久了。” 顾廉犹豫片刻,侧身让路。 “裴詹事请。” 城楼阁上,右席又添了一座。 裴晏入内拜礼,起身时眼尾扫过萧绍,被其敏锐地回瞪。 元晖眯着眼,懒懒挥手让人上酒,又笑说:“裴詹事自龙宫归来,怎不捎带些贽礼回来?” “殿下怎知我没有带?” 裴晏笑了笑,转身坐到右上座,张令姿犹豫片刻,跟着跪坐在裴晏身侧,将次席留给顾廉。 元晖饶有兴趣地伸出手:“在哪儿呢?快给我看…
旭日东升,瞳瞳渐明。
晨曦划出一条道,马车碾在上头,徐徐驶向城门。车后面,乌泱泱的人群都隐在水雾里。
顾廉负手远眺,恍惚间似又看见昔日兵临城下,单枪匹马来赴约的元将军。
“我们北族男儿,最荣耀的就是死在战场上的。杀了我,你这建康城里连只耗子都别想活!相反,你若肯开城降了,我保证,只拧皇宫里的人头,一只鸡都不会多要你的。”
自先祖位极人臣,近三百年,他们伺候过数不清的皇帝。南朝气数已尽,他甘冒天险替扬州选了个新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