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1)

天子猛咳了几声,摆摆手不置可否,忽问道:“裴晏……是否还惦记着要定裴玄的罪?”

元琅一怔,犹豫片刻,试图蒙混,“近来,未听他提过了。”

天子斜睨着面前这个儿子,目光锐利,斩钉截铁道,“他还记着!”

元琅退无可退,只得应声:“安之也是一片孝心,想为母亲讨个公道。”

天子冷哼:“他是裴昭的儿子,有孝心也该向着裴昭!对他们那些南朝士人来说,叔嫂相奸那可是逆道乱常的大事。这么多年了……还记着,这死脑筋倔脾性倒是和裴昭一模一样。”

天子默了会儿,肃然道,“你用他无妨,但此事断不能允。裴昭到底是因寡人而去的,他那么在乎名节,寡人不能让他死后不得清名。”

元琅低眉道:“儿臣记住了。”

倏尔温风至,窗外竹声滔滔,恍惚如回邙山。裴晏起身远眺,今日是阿娘的生忌,他却身在远方,无法祭拜。

此前他一直坚信是裴玄欺他们孤儿寡母,强取豪夺,但如今,他心里却有了别的猜测。这些念头过去也有过,只是他不愿相信,只是他自己还未能感同身受。

那些心荡神迷的呻吟,如痴如醉的纠缠……与阿娘每每从阿爷房中出来,抱着他泣不成声的愁容相比。

到底哪一处才是情爱,哪一个裴郎才是她心里的良人。

他分不清了。

秦攸来报称找到了陆三和程七曾落脚的庵堂,但人早几日已经离开,江夏沌阳附近别的庵堂也派人搜过,并未有云英的下落。

“那就不找了,等她自己出来吧。”裴晏叹了声,元昊不死,她应该不会离开江州。

但即便再见面,他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质询。

令虽不是他下的,他却也脱不开干系。

裴晏拿出一叠东西扔给秦攸,秦攸迟疑地接过一看,面色陡青,那都是他匿名采买石料木料和租农户废宅存放的契书,还有偶有夜捕渔船经过,见他们一行人自水门出入,至堤岸边行事的供词。

秦攸跪在案前,俯首道:“是属下会错了殿下的意思,他们都是听属下之令行事,还望裴少卿莫要责怪。”

裴晏默不作声,过了会儿叹道:“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拿去烧了吧。”

秦攸一怔,顿时了然,颤声叩首:“谢裴少卿。”

一把火烧个干净,秦攸总算松了口气,裴晏把证据都给他,也就算是默认睁只眼闭只眼。先前卢湛说裴晏猜到真相,他已做好回京受罚的打算,如今峰回路转,整个人格外轻松。

秦攸走到后院,远远就见卢湛扬锤捣着米糕,桃儿在一旁替他擦汗,炎日当头,两个人都晒得脸通红。他不禁一怔,若兄长与小妹还活着,该多好啊。

桃儿见秦攸来,笑着从井里捞起来个竹筒:“秦大哥,我冰好的酸梅汤,你尝尝。”

秦攸笑着抿了口,忍不住皱眉,但嘴上夸道:“好喝。”

卢湛立马不服了,“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这明明酸得牙都要掉了!”

桃儿不服气地叉腰:“是你说找别人评理的,现在秦大哥说了句公道话,你又不信,那不然,咱们找大人评理去!”

卢湛立马撂挑子:“去

春鈤

就去!”

秦攸连忙拉住两人,“别去烦大人。”

卢湛反应过来,抿抿嘴,怯怯道:“他还在生气啊?”

秦攸微微颔首,桃儿不明就里,以为说的是另一件事,也耷拉着脸,“我听说洪山脚下还有南门外头都淹了好大一片,刚长好的青苗都给泡没了。娘子也不知道在外头好不好……有没有地方落脚……”

秦攸和卢湛对视一眼,这的确也是裴晏近来茶饭不思的原因之一。

“趁着城里东西还买得着,咱们去多买些回来存进地窖吧,若是闹了粮荒,什么就得涨价。”

前两日李环送信回来,又从东宫支了些钱银,但裴晏匀了一部分钱给李规重修江堤,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什么都得省着点。

卢湛点点头:“那我去叫上曹敦他们一道。”

桃儿赶忙又捞了两个竹筒:“我也去,给曹哥哥他们也解个暑。”

卢湛心知她是不服气,两人拌嘴同行,秦攸笑着跟在后头,烈日穿过花径在他们身后落下星星点点。

相士说他伤官配印,来日贵不可言,然六亲缘浅,是孤星之命。

他从来不信,待他贵不可言之时,只是想有个安稳的家,何以不能两全?

烈日下,李规换了身儒衫,独自去了东山脚下。

一街之隔,大半民居遭了水,满室狼藉,然这徐府里头,窗明几净,如世外桃源,与那外头是天上人间之别。

徐士元听闻李规来,乐得大笑半晌,让人将他带进偏厅,足晾了小半个时辰才敞衣阔袖地姗姗来迟。

“李刺史大驾光临寒舍,应差人知会一声,草民也好整衣相迎。”

李规斜睨他,正要发作,但念及自己今日目的,又叹了声,拱手道:“徐公言重了。”

徐士元一怔,心知李规定是出了大事,不免凝重,但多年怨气哽在心口,又哂笑道:“公,不敢当。”

李规走到他面前,双臂展开,躬身欲行大礼,徐士元赶忙抬住他的手,总算低声道:“李勉之,你给我先说事。”

“江州难,求文定兄慷慨解囊。”

徐士元手一甩,“我就知道你是来讨债的!”他想了想,又气不过,“你之前骂我什么来着?利欲熏心,自甘堕落!现在你知道你那些抱负那些志向都是空谈妄想了?当初南朝昏庸,你以为换了北朝的天子就能好到哪儿去?”

“我早就说过,你总有一日要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