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会儿,不见下文,忍不住试探道,“怎么不说了?大人不应该还有很多话要问么?”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
她似笑非笑,“那我说的你都信吗?”
他就知道。
裴晏苦笑着捏住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滑下来。
“是你不信我。”
房门打开,陆三转头看去,稍一用劲,身上那几处最深的伤口撕扯着,钻心地疼。
“别乱动。”
裴晏扫了眼已经渗出一大片血的伤口,暗暗嫌弃着卢湛的手艺,“这几处得缝起来。”
说完也不等陆三回应,用小刀挑开涂抹的草药,烈酒冲洗干净,拿出金针,对着油灯穿上线,扎进他腰腹。
陆三牙关紧咬,闷不吭声,额前豆大的汗珠往下淌,身子控制不住地微颤。
还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行刑的人避开了要害,你该谢谢他。 ”裴晏抬眼睨他,心头不太舒服,丝线用力拉紧打上结,又拨开另一处,“静养十日,看能不能下床。”
“老子不用你管!”陆三顿了顿,又不情不愿地哑声道,“你把她看好……这日头,容易生脓。”
“我看过了。都是小伤,无碍。”
陆三别开眼,心如芒刺,“我好之前,你别放她出去。”
如果可以选,他宁愿跪着求元昊,也不想求裴晏,但眼下他没得选。
云英那些话只是权宜之计,唬得住元昊,骗不过他。元昊虽放他们回来,但也只是在等刘舜的回信, 暗地里还有祝四那群人埋伏着。宋平回来前,只有裴晏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不用你教。”
裴晏拧眉用力拉紧线,伤口缝好,重新敷药,思忖良久,总算开口问道:“她随口就给徐士元一成的折价,钱能做主,人也能自由离开江夏。你既在意她,你们为何不离开江州?天高海阔,换张脸,躲起来便是。”
陆三嗤笑一声,装聋作哑。
裴晏也猜到陆三的嘴会比程七的更严,断不会稍一拿乔便竹筒倒豆子,想了想,换了个法子。
“北族旧俗虽无门第之别,但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她在江州官场无人不识,这出身瞒不了人,最多只也能当个侍妾。高门大院规矩多,也不如外边想得那么好过,至少,她若进了门,你肯定是见不到她了。”
“呸!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你们这些狗官!”话一出口,方觉中计,陆三顿了顿,“你休想从我嘴里套话。”
裴晏慢悠悠地收起金针,自言自语道,“不为钱,不图名分,那就是有把柄了。”
“你……”
陆三捏紧拳,别过头闭眼开始装死。
所以他就是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人!
裴晏看他这模样,眉间略展,门开一半,又幽幽问了句,“京城也有家叫凤楼的酒肆,四夷馆边上,也是客似云来,非富即贵。不过前些年一场火烧没了,那东家好像是叫……白凤,你可认得? ”
明月落床头,榻上装死的人眼皮微动,唇角一抿,喉结直往下滚。
夜深人静,但夏虫喧嚣,裴晏行至书斋外,脚步顿住,想了想,转身去东厢找了间没人的屋子躺下。
反正这时节也无需什么被褥,但他需要个清静地方待上一会儿。
程七是她花心思收买来的,知恩图报,也知情识趣,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所以知道的有限。
也正因所知甚少,才会被他拿住软肋,早先在县衙里打得皮开肉绽也撬不开的嘴,稍一拿乔就都交代了。
高严府上那些杀手的确是石老的人,可石老已死,她在江州城内的眼线殁了大半。
道上虽也有其他的匪帮与她有交情,但一来畏惧江夏军镇,二来也都是被陆三收拾教训妥当的,如今两头都有些问题,她处境堪忧。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刘旭。
元昊从不来凤楼,只偶尔差人来带她过去。刘旭却是每半年就会来一次,次次都是她亲自接待,但只谈事,不过夜,夜里会叫别的娘子伺候。
江夏军镇并不宽裕,所以军营里那些祖荫丰厚的将领也怨气冲天,他过去也有些疑惑,她从徐士元那些人手里挣来那么多的钱都去了何处,今日总算是有了答案。
裴晏闭上眼长叹了声,他过去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元昊有勇无谋,待江州事毕,大抵会贬去边陲,自顾不暇时,他想留下她这么个弃子并不难。
可这真正的执棋之人若是他所猜的那个,这局棋开始得那么早,布得那么远,甚至,她若与过去京城那几桩悬案有关……那他便留不住她了。
可笑他先前以为可以凭手中这点权势,强行赶走陆三这跟屁虫。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权势之上,有更滔天的权势。
她心里有没有他,选不选他,都不重要。他们根本就没得选。
除非……
脚踝忽地被抓了一下,裴晏猛地睁开眼,怀里钻进来个小蛇似的人,手脚冰凉,缠着他一直贴到唇边。
“过门不入,还躲这么远,大人这么嫌我,换间屋子把我锁起来好了,也省得自己择床,睡不踏实。”
“刚才那道锁也没见锁住你了。”裴晏伸手托住她,“不是要回去么?既然撬了锁,怎么不走。”
“走了啊。我去找了桃儿,问她那衣裳到底是她的,还是不知道谁家娘子来过落下的。她跟我说,没有娘子来,倒是程七来过,还险些被卢公子当了贼。三个大男人在屋子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出来,卢公子就和大人拉拉扯扯地,大人把人家好一顿骂,最后还板着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