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柏兰冈没有为难他,他的目光也只是略过一瞬,随后跟师傅交流上了。奉星如套好衣服,硬着头皮陪坐。庆幸地是,这一场陪坐并不太久。

直到晚饭后,柏闲璋的兴致都还算高。饭后消食的空档,柏闲璋架了琴要练。原本平日里大家有空都会听一听――不巧柏兰冈突然接到视频会议,而柏淑美中途也有电话,一时间,只剩了奉星如一个人。其实这也不要紧,柏闲璋几乎每日都会抽空练琴,他下班早晚,遇见了,大少爷也会让他坐一坐。他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了。有一回,柏闲璋来找柏兰冈说事,却发现柏兰冈趴在器械上,而自己正给丈夫松筋骨,大少爷很是意外地停下脚步,新奇地打量着他们。

“啧,我来得不是时候了”,他还开了个玩笑。

那天之后,奉星如照例在饭后等待大少爷的考核:他读到什么政策了,最近的什么要闻作什么感想,通常柏闲璋会在练完琴提点提点他。必须要如实承认――经过柏闲璋的点拨,奉星如确实比以前更懂得见微知著。他可以从一条可能简短带过的新政介绍背后看出未来隐约的导向,或者哪位常委国委又视察了哪些地方,他也能嗅到不一样的风声。

这真真靠柏闲璋的用心――比如,当主播说某位领导在哪里视察,或者某地举办了某场会议,他都会提一句,要奉星如说一说这个地方的地理、风土、运输、产业、经济与区位优势之类,奉星如说不到的,他都会掰开了揉碎了,一条条解读。

从前只是远远地仰视,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奉星如有些敬佩了――不单单是柏闲璋、柏兰冈或者柏淑美柏千乐,是这些出众的世家子,乃至他们这样的天骄。这么多东西,他学起来尚且吃力,可世家出身的他们,却是从小就开始涉猎,成长的岁月里必定下了一番苦功夫,才能在日后信手拈来。

他们的赞誉仿佛来得轻易,少有人知这背后家族为之堆填无数的金钱财力和他们自己挣扎求上的步步艰难。

并非所有人都能背负权力与荣光。若没有千锤百炼的雄健心怀,荣光下沉甸甸的艰苦和责任只消一两寸,便足以将普罗大众压垮。

这番心境也只是压在心里喟叹喟叹,到底不曾表露。倒是柏闲璋偶尔在考校他的间隙里同他聊些家常,谈到他会按摩,便扭了扭脖子,他说办公室坐久了,难免腰酸背痛。奉星如便为他按了按,效果尚可,此后柏闲璋练完琴,若是有需要,奉星如也会为他揉上十来分钟。

他们之间遥远的、高低分明的壁垒般的隔阂,无形地化解了许多。

奉星如只以为今夜一如往常――听完柏闲璋的琴,再陪他们兄弟坐一坐谈谈消息新闻,也就过了。不料柏闲璋的手机震了震,他放下琴弓,接起电话,不过三两句,他的神色迅速沉郁,眉眼间凝起密密的阴云。

他拿开手机,同时管家疾步赶来,捧着电话,满眼忧愁,语气不乏惊惶和仓促:“大少爷,柏浩他们现在已经被派出所扣下了――堂哥给您来电,求您务必想办法保住柏浩。”

奉星如一头雾水,只听管家这话犹如引线,终于将柏闲璋郁积的怒火点燃、引爆:男人顿时狠狠一拍台面,茶具相撞发出清脆的瓷鸣。奉星如心下跟着重重一跳,眼睫痉挛,他听见男人暴喝:“他妈的混账――强奸未遂,还敢要我去保?!”

柏兰冈赶下楼,混乱中奉星如与他对视一眼。他面色凝重,看了看这场面,对奉星如轻轻摇头。柏淑美从阳台回来,他攥着手机,倒是没什么怒色:“千乐已经过去了,他的人盯着,拦住了,没到那一步。”

“接他电话,告诉他,不许干涉公安那边的程序。”柏闲璋猛然起身,他也拨了电话,趁着尚未接通的时机交代:“老二你带人过去,接应千乐;五,你马上去,把堂哥跟他老婆盯死,押起来都行,随便你!别让他们有机会跟公检法那边打关系,我们柏家,不许有任何人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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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乐都老大不小啦,如果还是小处男,恐怕他不是上面有问题就是下面有问题了~

补充:他和鸭子睡确实很过分,坏狗狗没得洗

40

奉星如跟着站起来,他不清楚内情,但已嗅到危机四伏的预兆。他望向柏兰冈,丈夫已经快步走向玄关,管家取了外套为他披上。他追上前,管家知趣地退开,先到廊下指挥车子停泊,奉星如为丈夫翻整衣领,扣紧纽扣,光是站在门内,外头凉浸浸的寒意已蜿蜒侵入。男人抓过皮手套,奉星如替他掌开口子,仔细地套拢。柏兰冈垂下眼睫,因着更高大的身量,他以为自己很习惯了用一种临下的眼光俯视妻子,其实,他也未曾仔细描摹过他的面容。

奉星如抬眼,目光里藏着隐忧,与他的视线相撞。男人的眼并不惊惶也无失措,只如山里肃穆的夜湖,湖水平缓地流动,回荡着自己这一尾渺小的鱼。奉星如了悟,有些话,不必说。

男人深深凝视他一眼,步伐迈得急而宽,有一种飞矢破竹般的气势。

“好好在家。”

他的叮嘱如此简短而刚断,安稳如山。奉星如点点头,红黄交错的尾灯转眼消失在夜色里。人人都巴不得避开世间风雨行走,他却目送丈夫驶入阴云密布的前路,义无反顾。

“不用担心,老二去了,撑得住。”

柏闲璋话里余怒未消,但竟也分出神来安慰他,奉星如看着他踱步回来坐下,主动斟了杯酒。

柏闲璋仰头拧着眉心饮尽,奉星如添上,他以掌作覆,扣紧杯沿捏着整杯酒敲台面。

“大哥,现在怎么回事?”奉星如疑问,柏闲璋瞥他一眼,脸色阴沉。他盛怒的威吓犹在眼前,奉星如不由得放轻语气,不知是畏惧,还是安抚。

“柏浩,堂哥的孙子,跟赵家覃家那帮子孙一起玩,酒精上头,看上那个陪酒的,想要了。会所本来不想声张,结果他们精虫上脑,非要硬来,那女的男朋友看不过,报警了。现在都在派出所押着,监控、人证、医院报告通通都有!”说到这里,他显然又烧起火气:“我早就说过,不许家里那帮小孩再跟那几家有什么接触,他妈的混账!愚蠢!”

震动声打断他的话,他们齐齐看去,柏闲璋接了,“五,怎么样……”

他们之间也仅仅隔着一张方几,奉星如听见电话那厢哭天喊地的哀求声。柏闲璋一拍台面:“保什么保?放屁!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时候,赵方鸿柏馨刚进去,纪委、组织部、巡视组多少眼睛盯住柏家盯住我?这种时候你们还想走关系,有没有脑子!”

“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道歉、赔钱,人家要几多你们赔几多,法院判多少年就多少年,几年牢饭,不会吃死他!你们乱搞,才会把自己拖下水,把家里拖下水!”

“李家的要保出去,关我们什么事,纪委盯着他吗,公检法盯着他吗?巡视组天天在他那里回头看吗?你们有李林盛李培隆手眼通天的硬本事吗?人家怎么想怎么做,你们以为自己也能跟着搞?不自量力!”

男人噼里啪啦一顿喝令怒斥,那厢像是终于明白了他雷霆万钧下铁一般的冷硬,哭哭啼啼地收了声。

他挂了电话,叫来管家,吩咐了诸多事情。奉星如只做一个沉默的聆听者,直到他交代完,话锋忽然调转到他头上:“星如,你懂不懂刚才我的话?”

柏闲璋眼里此刻同样只有自己的倒影,但跟在廊下与丈夫对视的那一眼截然不同,男人的视线坠着铁砣般的严肃和沉重,一般人,会接不住他这样的目光而避开脸去。

奉星如不是例外,他垂下眼,听见自己的声音碰撞桌面,:“时运不济,多事之秋。”

柏闲璋闻言,沉吟不语,最后喟叹一声。

柏兰冈途中与柏千乐联系,柏千乐在电话里声音也是喑哑低沉,不语的间隙都透着漫倦的疲惫。

情况不容乐观。

车泊在派出所路沿,立马有柏千乐的人接应他。柏兰冈三两步跨上台阶,听闻他赶赴,副书记也在羁押室里等候。

他看见人群中央与众人都隔了些距离的身影,与他人相较,独他高出一大截,裹着黄棕色的长大衣,手套摘了,正捏在手里。他微扬起下颌,视线下垂,他不发话,屋子里便陷入一片令人面面相觑的安静。看着柏千乐孤清的侧影,十几年前的柏闲璋、抑或十几年前的自己,刹那间在柏兰冈眼前重合、交叠。

柏兰冈脚步慢了一慢,他心下忽然宽松,如今,该是柏千乐的主场了。他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错落,门内的人纷纷投来视线,柏兰冈扫视一圈,满屋子烟味酒味脂粉味,熏得头晕脑胀。窗边拷着脸色各异的年轻人,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与柏千乐年纪相仿的后生脸上。那人生着与柏千乐些许相似的轮廓,年纪也相近,形容却是完全迥异:柏千乐背直、肩平,仪态挺拔而利落;他面容克制而平静,在军里历练这些年,隐现出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说不怒自威太夸张,但也足够令人将他簇拥在视野中心。拷着的人相反,他瘫着腰身,肩膀垮塌,苍白的皮肉浮着一层假红,满脸油光;视线涣散,两只眼珠转动着,要聚焦于他,却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出吃力来。他的唇嗫喏着,眼皮?p动着,上气不接下气地挤出话音,碎不成声:“二伯……堂哥……”

柏兰冈移开视线,对他的求救置若罔闻。其余几个纨绔虽胖瘦不一,但都是一样的尊容。甚至不必多看第二第三眼,他们常年昼夜颠倒、纵欲贪欢,又久遭烟酒和药物蚕食,内里的空虚,一览无余。

人群后撤了些,他对柏千乐点点头,柏千乐要让,他按着他的臂膀止住了,向副所长和书记颔首招呼。

书记抓了抓后颈,说,他也看见了,事态比较严重。而且,禁毒支队也派人过来了,要做毒检,因为怀疑有用药的嫌疑。

柏兰冈并不反对:“你们主张,该怎么办怎么办。”

柏千乐沉默不出声,他身形一侧,很自然地站在柏千乐身边,却错后半个肩膀,竟是以他为首的姿态。

那边柏浩听见他这么说,哭腔涌上来,四周回荡,只教人心烦:“二伯,不能不管我啊!!帮帮我,二伯,帮帮我……二伯、二伯……堂哥,堂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