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没有比柏兰冈更适合中东香水的人,奉星如慨然地想,馥郁浓烈的味道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显得浮夸甜腻,柏兰冈却用得很好――奉星如说很衬他并不是虚话,越丰富浓郁的香水衬得他越性感丰厚。

这味道很适合拥抱――偏偏他们是世上最不可能拥抱的人,奉星如被这个念头逗笑了,方才的抑郁倒是驱散了许多。

他跟男人问了声好,柏兰冈听他话里似有笑意,有些意外似的,“刚才大哥叫你去,说什么?”

“没说什么。碰见了柏馨的妹妹,他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柏兰冈点点头,“你没必要搅进去。有什么问题,找我,或者找大哥。”

“大少爷也是这么交代的。”

话尽于此,仿佛无话可说了。奉星如提了包就要往外走,被柏兰冈叫住了:“刚回来,又去哪里?”

“改论文。我在这里,挺吵你的吧。”

“大书房大哥在用,小书房叫人扫了。你现在过去,未必有空。”柏兰冈推了个酒杯,“等下就吃饭了,别乱走。”

真是难得――柏兰冈极少有开恩与他共处一室的时候,以往在小楼里,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那里的书房奉星如是不用的,那是男人的领地,而奉星如一般都在客房里,反正他们很少留客――柏兰冈不爱留客,奉星如绝不敢把朋友往家里带,那不是他的房子。对内对外,都不成规矩。渐渐地,客房的桌子倒也摆了奉星如好些东西,多是专业书、会议记录、期刊年刊、小说杂谈之类的纸质资料,还放着些他的旧电脑、换季衣物、行李箱之类的零碎物件。没有什么多余的杂物,他一不是爱收藏东西的性格,二是早年的军旅生活的磨练,他习惯了提包就走的节奏,个人物品总是能少就少;再有……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个很清晰的声音:或早或晚,他总有搬出去的那天。那栋小楼里不该留下他太多痕迹。

因此,两层的别墅,他一般也只在客房、厨房和客厅晃荡,而柏兰冈多用书房、健身房和影音室,泾渭分明。哪怕真用到健身房和影音室,他也会挑丈夫不在的空闲,明明是夫妻,他们却比室友还疏离。

如此,长久地后果便是此刻――男人用沙发,奉星如用书桌;柏兰冈自斟自饮,不时起身拨两个电话,他斟酌思虑的时候是要走动的,奉星如听着他的脚步闷在地毯里的摩擦声、低沉的说话声、衣料摩挲声,还有他身上隐约幽媚的香随着他的动作似远似近,每一样都刺得奉星如不自在极了。

好在不多时楼下就传了晚饭,终于能透口气。

柏千乐出差,柏淑美盯着赵方鸿,晚饭只他们三人,席间奉星如手机震动了一声,在安静的氛围里格外惹眼突兀。

柏闲璋倒是难得地允许他看看,奉星如回绝了,只说没什么重要的,还是不要了。男人点点头,看起来算是满意他的说辞――柏大少爷最不喜欢底下的人悖逆规矩。

后来又要改论文又要对接数据,回了几个厂家信息谈了设备的事,奉星如才想起来去翻吃饭时那条唐突的消息。

柏兰冈刚从楼下健身上来没多久,忽然妻子这厢没有了声响,房间里只剩自己的喘息起伏,便扭过头去看――奉星如手指停在屏幕上的虚空,手机亮着,是聊天的界面;光芒映亮他的瞳孔,他微微仰头,瞳孔好像并不聚焦在某处,视线涣散着。柏兰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满是沉湎旧事、无法自拔的神情。

直到他掌心的手机又震了一下,奉星如才仓皇回神,柏兰冈看着他起身推开阳台门接电话,风鼓起他的衣角,深紫色的无边夜幕下,他单薄的侧影竟显出了伶仃的意味,柏兰冈扭开了视线。

奉星如对此一无所知。他接了个设备商的电话,一下子投入工作的状态,就冲淡了方才看到信息的心潮涌动。谈了许久,有些设备还是洽谈不来,他挂了电话,眺望远处瑰紫色的天幕,有一种好像灵魂抽离,浮上半空俯瞰自己;又仿佛时空交织、昨日重现的虚幻迷茫。

因为那条打断了晚饭的信息。它简短得甚至乍然看去没头没尾,但却简洁直白地勾起奉星如瞳孔里最苍白惨烈的回忆。

信息寥寥,逐字如下:

郑团:昂登处决了,他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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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秘密:大哥的口味特别直男。

谢谢评论点赞打赏的朋友!老婆们真好,来香一个

26

手续批办得飞快。

奉星如连行李都没带,隔天只身去了机场。等着他的是老熟人,多年不见,他们也只是点个头拥抱片刻,便一齐登上飞往刑场的航班。

“老郑在羁押室门口等你,待会见到人,不管他说什么,你当他放屁就完了,别激动。”

奉星如点点头,他眉眼间已经不似年轻时那么爱憎分明,是一种掺杂了疲惫、无畏、终于尘埃落定的平静。他沉默了片刻,问,是怎么抓到的。

熟人扯了扯嘴角,牵起一片皱纹堆在眼尾、颧弓――早年在火线上奔波,老得快。原本他也只比奉星如稍长几岁,现在却显出饱受沧桑的老相。但提起这事,他口气松快,毕竟料理了一桩横亘他们心头多年的沉疴:“你们分队撤编以后,转给089接手。老韦追了四年,终于在弄瓦抓到他――他妈的这鳖孙,算上你们6年,加上之前国安和公安那么多年的追查埋伏布线,多少年了!”

“加拉德呢?”

“下一步的计划,昂登死定了,加拉德没了左膀右臂,也撑不了多久。慢慢耗吧。”

奉星如喟叹一声,他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舷窗倒映他的侧脸,奉星如手指扣着小桌板,无意识地用力到关节青白。已经不用老友再交代什么东西――昂登的资料他看了不下千百遍,对他的人生恐怕比他本人还烂熟。

军火贩,极端分子,世界毒枭赌客骈客洗钱佬叛逃政要最喜欢的合作商,信奉什么该死的无政府主义自由主义,他和拉加德组建了反政权武装基地“乌托邦”,乌托邦的每一片砖瓦上都残存受害亡灵的哀歌,沾满来自地狱的累累血痕。

这些是于全人类而言的罪恶,落到奉星如自己――昂登之于他,还有更隐秘的意义。

奉星如闭上了眼。他脸色青白,额角有些虚浮的汗珠,空姐路过,低声唤了唤他,旋即给他带来了热水和毛毯。

奉星如其实没有什么不舒服,他只是陷入回忆,而他的回忆不太温馨:铁窗内面黄肌瘦的男人,男人贴着玻璃一寸寸挪动的颤抖的手;还有砰、砰惊天动地的声响,男人凄厉也激烈地抗拒,他爆凸的眼球布满血丝,面容相当恐怖:“我没有提供名单,没有跟昂登里通外敌――别动我儿子,别动我儿子!!”

“星星,你相不相信,爸爸从来没有背叛国家。”

“星星是男子汉啦,爸爸以后不能陪你了,你要长大,保护妈妈,知道吗?”

“星星――”

“我不会因为昂登曾经救我一命,就出卖组织,背叛正义。”

男人五官原本优柔文秀,只是瘦脱了相,才犀利?}人。窗外投下日光,他说话时神情便显得罕见的冷漠和刚硬。奉星如恍然惊醒,他睁开眼,冷汗从额际滑落。

有人背着手等候,他站在走廊尽头,半边身子逆着光,身形发福了,有些佝偻。奉星如脚步停下了,他埋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上前,加重了脚步声。

“郑团。”

那人遥遥回头,白衬衫黑夹克,普通的中年干部打扮。他没有穿军装,肩膀便有些塌落,但他的手压上奉星如的肩头时,依然十分坚实有力:“去吧,想问什么就问。”

守卫的战士拉开重重防爆门,奉星如眼底的悲怆没有掩饰得完全,因此当他坐下,探视玻璃后的人竟笑了,甚至有些快意:

“你现在的表情,跟奉韶镧来看我的时候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