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小楼里推心置腹,常青山上的洋楼却没有这样的和平。

柏淑美踩着一地的小心翼翼进门,靴子毫不怜惜娇贵的石砖,噼里啪啦响彻檐下,惹得内厅的众人非得惊惶望来――

他先是用目光扫过奉星如,以及柏千乐捏着药球的手,离奉星如的脸皮也不过寸把缝隙;随后是一地残迹,虽然佣人已经粗略收拾过,毕竟连日祸乱,总归是狼狈。佣人快手快脚替他清走碍事的杂物,抖开腰垫靠枕等他尊驾――他果然抽了武装带丢在几上,一屁股坐下来,直面柏千乐奉星如两个。

“方才的事老大知道了,他已经返程,明早到家,第一件。”他捧了茶,并不喝,“老二膝盖痛得厉害,恐怕十年前植入的关节差不多了,第二件。”

柏千乐被他这么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手腕悬在半空,才想起没做完的活计。他替奉星如的脸上擦好药,才扔了棉球,拍拍手,“大伯谈好了?好事。只是二伯他……”

他看了眼奉星如,奉星如亦有隐忧:“兰冈从不肯在人前示弱,他情况怎么样?”

柏淑美面色不太明朗,到底他序齿为长,辈分又更高,可以说看顾他们兄弟长大不为过,虽然柏兰冈用他的伤痛画一出苦肉计,但着实也令他焦心。“不太好,我实话实说。想来他是不肯跟你们坦诚的,他膝盖就碎在新弯月那场行动,当着你们的面讲起,还是上回他同太太吵架的时候急怒攻心说漏的,太太只知道危险,却不明白详情。虽然后来成功营救,只是那帮亡命徒怎么可能发心救他?一个错失先机,二则条件简陋,把他送到野战医院,战时一切从简,没有特别好的材料,只能将就地动了手术,材料的耐受有限,原也该这两年复查更换的,巧也不巧,却在这时候发作了。”

奉星如听得揪心――终究人心是肉长的,虽然他与柏兰冈之间横陈了诸般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但……他说不上来,只觉一时千头万绪,辛酸难言。“这算什么,船迟又遇打头风?那他现在怎么说,这么要紧的伤,拖不得,总要做手术的。”

“我已经发申请了,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我的地盘我拍板。偏偏老二多少眼睛都钉在他身上,规章不能乱,否则平白无故又添话柄,只能等。现在送医务室保守治疗,等专科来评估。”

柏淑美话音停下,视线不明不白地又往奉星如那飘去,嘴里只说:“也不全是坏事。届时,说不准住院之后,你能见他一见也未可知。”

奉星如无意识揪了一把,还是柏千乐发觉的――他抓过奉星如那只烫起水泡的手,低头吹:“哥,别用力,破皮了留疤。”

方才第一回审视柏淑美便察觉了奉星如脸上的伤,倒是没留意他手上也有,正好问道:“我在基地接到的信,怎么回事?”

柏千乐却先想到另一层含义:今天柏淑美同军部的高层似乎是有什么安排的,算算时间,现在他理应还在军里,可他人已经坐在家里了,一身武装连鞋袜都没脱下,可见是收到了信即刻赶来。今天的事态说大也大,但有他在先,后来再有柏太太,也足够应付了。为了家里的鸡毛蒜皮丢下军部高层要事,不太划算。柏千乐相信他从前不是这样衡量利弊的。

于是他不得不又瞥向奉星如,奉星如教他看得莫名奇妙,他扭了头:“说来话长――”

他将一日之内的大事小事都复述了,直到李休复的突然探访,柏淑美皱眉,随后才轻轻松开,“李林盛李培隆在我们的事上,至今为止没有表过态。”柏淑美啖了一口茶,水色抹亮他的唇瓣,又教他的帕子吸干了。他不冷不热地讥讽:“他们兄弟今年才上台,为我们说话等于公开跟现任叫板,他们精得很,哪怕一百分利也不做这种傻事。袖手旁观还要拍拍肩膀,免得灰落在他们身上。要么是你大伯牵连了他孙女,要么他们趁机打探,我看二者兼有。”

“五爷说得对,她说她专门来看星如哥,我信一半。”

“对了,她是说过这话。”奉星如又成了话题的焦点,这一回他倒是有话要问的:“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她说她慕名前来,我有什么名可慕?还是说,我在外头,已经――”

剩下的话又免不得谈及柏闲璋的那场情事,恐怕已经风闻在外,想到流言蜚语,他难堪得说不出口。柏千乐和柏淑美何等人物,当然听出了他未尽之意,柏淑美垂下眼皮,他不方便明言,于是只剩柏千乐。柏千乐挣扎片刻,终于还是扶上奉星如的手臂,握紧了:“哥,床头床尾的事,向来是最难隐瞒的――你也不要太有负担,别人家也不少。立国之初还作为明文法典维持国祚呢,近几十年才社会才慢慢转变的,但不等同于完全消失了。也算是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有的秘密,大家都见惯了,没人会怪你,更不会觉得你怎么样。你放心。”

柏千乐好心劝慰,一片真心,奉星如依旧垂着脸不肯说话,这时,本来回避的柏淑美也发狠道:“真有这种蠢人,他也没胆当众嚼蛆,只要他有一次开口,圈子里就容不下他了。”

柏千乐抬头侧他一眼,随后附和:“五爷说得很对,哥,有我们在,你不用操一点心。今天你受牵累,是我疏漏,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柏千乐说到做到。”

柏淑美心里立刻抓住那丝谬误――柏千乐这话,太旖旎了,安慰也不必说得这样暧昧。他还没捋出什么文章,只听奉星如表态:“我没有怪你,你已经很周到了,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何况你要兼顾各方。我也相信你,只是既然外人都已经提起――所有的东西,我终究要靠自己消化。不说这个了,明天……怎么安排?”

他声气依然不高,恐怕心里还坠着苦闷,只是一如他自己所言,奉星如的确不是索求的性子――他内敛惯了,一切恨愁哀乐都收在心底慢慢抵消。只要他不愿意外露,谁也逼迫不了他。柏千乐知道过犹不及,于是也只好顺了他的话锋,揭过。

柏淑美翻了翻日程,“老大回来没那么快,他还得去纪委监委报道,接受审查;回军部交待,同样的流程走两遍。晚上吃饭吧,反正也早不了。”

“家里清扫清扫,他走之前还有点样子,现在连样子都没了,像什么话,对运势也不好。”

“老二那边我想想办法,你――”他的视线落在奉星如眼里,曾经涟漪多情的眼睛,此刻回荡着曲折幽深的波澜,奉星如想,柏淑美的目光,他大约是明白的,因为他们那一段荒诞的旧情,更为荒谬的阴差阳错。刹那交锋落幕,柏淑美轻声续道:“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或者,你想不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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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离快乐老家暂时关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不知道这几天还能不能更新,所以提前说吧,关门之后继续在微博上更新,老婆们不用担心小鸡趁机跑路啦,不过我的手速你们也懂的,可能也更不了多少(脸红红)。画的饼太多了这次就不画了,送上新的一章。

对了还有番外,就是,关注微博的老婆们应该都知道我又搞了些脑洞,比如互相穿越时空的大小星如啊,一枪给老公爆头的冷酷星如啊,奉哥和弋娇小朋友的叛逆组合之类的,因为好像站里番外太多影响到阅读了(而且有人说我怎么老不写正文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唉,有点伤心,主要是正文真不是我想写就能写的,没墨水就是没墨水啊,但凡能更剧情谁搞这种有的没的,是不是?)所以那些脑洞小鸡就没好意思再搬上来,以后有机会再搬吧,贴贴老婆们,谢谢你们看完我的b话呜呜

哦哦忘了,小鸡还要诚实的说,写开头的时候我是真没大纲啊设定啊什么之类的,全裸开坑,一路写到现在全靠打补丁圆bug,现在大概是有一些思路的,我专门有个文档是记录这些思路的,随时想到什么就加进去的那种,也发现了一些好玩的新设定,以前没写到可惜了。所以可能未来的未来会改改前文,不过这应该也是一个大饼,我画给自己的,老婆们不用吃。爱你们!

95 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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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星如一时沉默,柏淑美的问题竟不是征求他的意见,亦作为拷问,严格地质问他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篱清柏兰冈与他之间的关系,原来干脆提起分离的是他,后来却纠缠至今,所谓“欲断不断反受其乱”,实在报应。

“关键也并不在我,他能顺利住院,那就很好了。”奉星如避重就轻,柏淑美面上不闻,心里却想,老二与他之间,似还有些余地。

“太太呢”

“回楼上休息了,一个我没有摆平今天的麻烦,二则休复说了些话,她不太高兴。”柏千乐眼色看惯了,好心为柏淑美通气。柏淑美压下杯子,“李休复?李家的那个孙女?她说什么让太太不高兴了。”

――“太太,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知道我。我看得太清,闲璋哥要的是低眉顺眼的女人来妆点他无边的野心和欲望。他太好胜,而我是李家的女儿,低不下这个头。”

监控里,女孩笑容像浮着一层,嘴里毫不留情,柏夫人手里的佛珠停下转动,她攥紧了手。那一刻,柏夫人的脸色应当是不太好看的。

柏淑美暂停视频,交还管家托下去,斜靠了腰身哂道:“她倒是敢说话,呵,李培隆给足了底气。”他挨下脊背的时候,奉星如听见了金属相碰声,周围尽是真皮软垫棉花抱枕,哪来的金属刮擦?奉星如疑心自己幻听,却瞧见柏千乐也暗暗地看了两眼,但柏淑美面色如常。

他又问了些话,毕竟甩了公务回来的,不好久待,副官再三来电催促,他便带着人去了。不多时,一个勤务兵急忙上来,在几上放下一只牛皮纸袋,说是柏大校要留下的。

柏千乐打开,只掏出一管铝皮管子的药膏,下半支都已经挤扁了,那勤务兵满头的汗,喘气吁吁,可见路途匆忙:“这是大校的医务官为大校常备的膏药,他以前常受伤,一直在用的。说是对疮疤长肉很好,大校叫我拿回来,家里用。要是没有别的交代,我就回去了。”

柏千乐点点头,没再多看,拧开盖子就取棉签沾上,奉星如下意识要躲,教他摁着手臂定住了。他几乎全靠在柏千乐的臂弯里,少不得又闻到方才那股细密幽微的奇香。

柏千乐这关节上还有心情喷香水么?奉星如不好问,倒是柏千乐拿捏着剩下的铝管,左看右看,低着眉眼不教奉星如看清他的神色。“五爷有心了,这个药膏我知道,底下一个战区分院出的,八年前打天琴座那场大火烧了多少舰队,挖出来的都不成人样了。烧伤最难治,感染、休克、体液丢失,不死都算侥幸。当时就是那个分院接的救援任务,他――”

柏千乐的陈述戛然而止,他突然记起,那一场大火烧破军部的急报时,千万光年之外的天琴座里,正是柏淑美带的队。当时他关在军校的基地封闭受训,外界的战火飞烟一丝不闻,三个月后终于结束作训,待他回家探视,柏淑美也只是气色苍白了些,除了举手抬肩略显僵滞,行走已自如无碍。

后来他毕业进营,慢慢地接触更多档案,才对那场战事了解个囫囵。但内情如何,凭他当时的权限,是无从一窥的。

他的停顿和震悚叫奉星如生疑,正要追问,柏千乐匆匆撇下药膏,柏淑美在那场战事里必然负了伤,但他从来不提,柏闲璋柏兰冈也讳莫如深,连他自己都一知半解,可见这是柏淑美的忌讳。于是他也拿不准怎么对奉星如交待,只好含糊地略过:“他应该就是那回用过,当时军部想跟分院买专利,没谈成,后来也就算了,没在总部这边量产。要买,还得特地跟分院要,东西倒是好东西的。”

凉丝丝的油膏覆盖在伤口上,微痒,继而有些刺辣,药油的味道飘到鼻腔里,并不太好闻。奉星如等着药效挥发,倒是难以想象柏淑美能忍受它抹在身上的场面――柏淑美的做派一贯金尊玉贵的,哪怕二十年前最落魄的时候,喝廉价的勾兑酒还要用专门的玻璃杯。

说起来,这一家子的确也不总是漂浮在云端之上的,譬如柏兰冈的药酒,奉星如移开眼去,柏千乐叹了口气,垂下脸在他肩头上靠了一靠。

奉星如视线依旧落在半空,柏千乐借他一方肩膀换取片刻松懈,奉星如便化为那尊寡言的神像,许他以一瞬的超脱。

良久,奉星如抬手,覆上柏千乐的后颈,慢慢地抚,轻轻地摩,后生喷洒在他颈窝的鼻息湿软而绵密,剃短的发茬却刺得扎手。

“哥,还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