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沉默跪在地上没有说话,偌大屋内两人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但是明显明正帝是更加焦躁不安的一方,在沉默了须臾之后他便率先受不了开了口:“你说昨日晚间他为什么要应下围猎?”
明正帝紧蹙眉头:“他是想干什么?明知朕在用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折辱他,但他竟不甚推脱就自然应下,如此这般,倒是显得朕心胸狭隘,好似容不得朕这大名鼎鼎的儿子一般。”
林陌依然跪着,只是直起身子,正对着明正帝眼里止不住的焦躁。
“陛下不必担忧,也许事情没有如您所说的这般复杂,或许只是肃王殿下一时兴起才接下围猎。”林陌顿顿道:“之前皇子举办围猎的也不再少数。”
“朕知晓。”
明正帝只林陌的安抚下并未平息多少,反而因着他说的话眉心锁的更紧:“只是你我皆知,从前那些皇子同……同郁珩毕竟不同,那些人没有他这样大的功绩和声誉,也不会想……”
不会想杀掉他。
顾明正瞬间脸色有苍白几分,他一直都是知道的,最一开始在他替他挡刀他心软将他送进华阳宫的时候他便知晓。他同余绾的这个孩子,是一匹驭不住的野狼。
他不经常看他,那个孩子从小看向他的眼神都是黑沉的可怖,每次看着他那双同他母亲一般无二的微翘眼睛,他都是胆战心惊,夜里梦到都是后背发凉。
他对郁珩并不好,并不是因为那个所谓克星的流言……帝王家浩气凌然又何惧流言蜚语?
他怕的是他的位子不保。
所以在他出生头几年他还因着对余绾的那几分亏欠留他在身边,直到空觉大师再次游历到大周被请进皇宫。
他同几位大臣跟着空觉大师赏景,走到一处灰黑的树荫下,同上次见到郁珩不同的,这次的空觉大师指着郁珩道:“此子头顶紫气祥瑞,幼龙虽未成,但命格高贵,前途不可限量啊。”
空觉大师游离四方以为自己只是随口赞慨,殊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祸从口出的故事总是接连不断的上演,那日便轮到了大师自己的头上。
当时在场的几人都知道那话意味着什么,正当壮年的明正帝脸色刷的黑沉,在转过几个弯之后将几人全部扣押进了暗狱里秘密处死。
不管那话是真是假,身处上位总是禁不住要除掉所有危险。
更何况是这种大逆不道,离经叛道的鬼话。
他原本是想将他一同杀死的,但是他太小了……他同他的母亲生了双一般无二的眼睛,鼻梁和薄唇是像自己……
小孩子细嫩纤弱的脖颈的热度源源不断传到他的手上,滚烫的血液流动携着跳动的脉搏,一条鲜活的生命,这是他的孩子。
他下不了手……
顾明正向来心狠,那天晚上却莫名心软,手上怎么都使不上力道,最终将人提起来丢出门外,咬牙切齿的将人关进了冷宫。
冷宫是什么样子,他自然知道,让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去肯定是活不下来的,至少靠自己活不下来,但他要的正是这种结果,他要他和他那个倔强硬骨头的娘一样,一样死在冷宫。
明正帝突然整个身子像是泄了劲儿一般,整个人颓唐的瘫坐着,要倚靠身后紫檀椅才勉强坐起来。
是他错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对他心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漆黑雨夜,他就应该掐死他,收起那点可怜的怜悯,永绝后患!
“唉。”跪在地上的林陌看到明正帝脸上神色变幻数次,到最后像是被人抽取了生机一般脸色惨白,叹一口气道:“陛下思虑过度了。”
“此番肃王殿下归京,本是正常使然,眼下肃王虽得人心,但黔首布衣之人占大多数,他们并不明白其中深意,只觉肃王殿下要主持这次围猎,等到围猎结束之后,皇上您再多加赏赐便将此事了解。”
“深谙其中汹涌的不过学士官员,他们都是向着陛下您的。”
前边那些都没有动摇明正帝,只有在最后说出那句‘他们都是向着陛下的’时候,眼睛才腾的亮起,黢黑的眼珠里闪耀着火光。
“对对。”他喃喃,像是被点醒什么:“朕是九五之尊,是帝王,不管他郁珩如何嚣张如何得民心,但朕才是天下正统是真正的民心所向,只要朕一日不退,他便只能俯首称臣!”
林陌跪着行礼:“陛下圣明。”
明正帝整个人激动起来,一扫方才灰白脸色变得红润,他解开了心结挥挥手驱赶地上人:“林陌,你说的有理,今晚夜色已深,便回去吧。”
“多谢陛下,老臣先行告退。”
林陌从地上站起,退出了议政殿,因着地上铺着厚重地毯他的腿并不感到疼,只是跪的太久步履有些虚,走的也有些慢,身前领路的小太监也不敢催促,只在身侧点着灯慢慢等着。
在没走出两步之后,身后议政殿传来声音:“来人,叫赵美人来,送到寝殿,半个时辰后朕便过去。”
阁外候着的太监领了命令就走了,走时路过林陌还同林陌行礼,林陌颔首示意,这时候腿恢复的差不多,两人相交须臾,不过眨眼就渐行渐远。
此时寒风已停,走在路上除却偶尔踩到落花或掉落来不及打扫的小树枝发出咯吱声响,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好似整座偌大的连绵宫宇都陷入沉睡。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既定的出发围猎的时间。
一大早上国公府门前便热闹非凡,一辆辆车马停放在门前,侍从婢女先后将东西从府内搬运到马车上。
还有资历较老的直接服侍主子的婢女,在其他人搬上马车的东西进行清点,以免到了岐珞山缺什么短什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国公府做主子的,国公爷夫妇不用说,凌婉儿也站在门前,等着下人将东西一搬上完便上马车准备出发,虞岁桉也站在门前,不过一会儿等他们搬完了她也不能上马车。
“赵姨赵姨……”她抱着赵秀秀的胳膊撒娇:“让我去嘛,你让我去,真的,我前俩年都没去成围猎,我想去你就带着我一起咳咳……”
虞岁桉话说到半截没完,便因为说话太快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咳嗽咳到停不下来,吓得赵秀秀赶紧顺着背给她顺气,惹得国公爷蹙起眉头望着虞岁桉。
“你瞧你瞧。”赵秀秀手上动作不停,满脸心疼:“你说你这身子,话没说俩句都咳成这样,眼下还发着烧,脸色难看的跟一张白纸一样,你说你让赵姨怎么带着你去?”
“怕还没到地方人就烧傻了。”
虞岁桉咳得说不出来话,但见赵秀秀这条路行不通,便转眼看向国公爷凌睿,凌睿注意到虞岁桉投射来的求情的目光,脸色也不甚好看,摊开的手掌有些不忍的攥了攥。
此时的虞岁桉身着单薄外衣,因着着急赶出来,随便抓了一件纱裙套上,是她最不喜的白色。
她眉眼稠丽本是不伦不类,但经过两日接连不断的高烧,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唇上半点不染血色,此时披着白衣便衬得人更添三分消瘦脆弱,叫人心生怜爱。
“不许去。”他语气生硬,板着一张黑脸:“围猎去的地方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山高水远的那里有府上这么些人看着你?到时候难受了可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