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那个问题,慕千昙想到的是裳熵,整天白日里一起爬山,某一刻时,这个问题跳入了她的心间。

她只是随口一问,其实没什么想法,有这种经历的人可能不多,但看到谢眉眼中的情绪时,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对于她而言,裳熵算是符合题干里的“久别重逢”。但对于谢眉而言,认为她死去,隔几年又重逢的人,变成了慕千昙她自己。

她们养成了默契的相处习惯,聊未来聊现在,基本都会避开过去,但慕千昙那个问题,就好像是直直切入过去,把所有都摊开来询问了。

怪不得是这副神情。

慕千昙想把话题扯走,在那之前,谢眉说道:“感谢。”

两人对视,隔着炉火,没有再言语,可慕千昙明白她的意思。

感谢还有弥补错误的机会。

身后传来极轻的枝叶破碎声,慕千昙没转头,但能猜到是谁来了。谢眉抬眸,轻轻颔首。

来人踏着不缓不急的步子,踩过积雪,走入院中。她一身黑衣,隐藏暗金,长卷发披在身后,摇曳如海草。浓黑发丝间,那双龙角未收,流溢漂亮的蓝金,彰显她非人的异性。

她脚步踩在砖石上,几乎无声,鬼魅又轻盈。

“我来吧。”裳熵停在桌前,点头见礼。

谢眉看了眼慕千昙,回礼之后,离开小院。

小锅下的炉火烧得正旺,裳熵面色不改,察觉不到烫似的,那双比鱼肉还要白皙的手,直接捧上炉子,将之从桌面拿下。而后她转身坐在慕千昙对面,把炉子放在两人之间:“师尊冷吗?”

她个子高,挡了些月色,缺失的月光落在她眉眼,化为皎洁。

不是小裳熵。

看她这副样子,明显不打算交代那事。慕千昙习惯了她的遮遮掩掩,也没开口问,敷衍道:“还行吧。”

裳熵抬头,狭长眼眶中的那双眼睛是蓝金色,如宝石,暗夜中也发着光,比黑色要通透得多,却更加难以看清了。

她说起灯城的事:“原来是世上有一种病叫做颠倒错乱症,得病的人,只能白天睡觉,晚上醒来,所以那位灯仙,才说他们的族群从没见过阳光。”

慕千昙伸出手烤火:“是猜测还是现实?”

裳熵道:“病症是现实,经历是猜测。”

苦味从炉中弥漫出来,有些刺鼻。慕千昙脸上映着火光,听着噼啪声,她说道:“我以为你会问我练得怎么样。”

她当然不会问,毕竟那小裳熵大傻龙每天都看着,对结果心知肚明。然而,慕千昙还是这么说了。

少顷,裳熵道:“师尊每一件事都做得优秀。”

她拿出一个小瓷瓶:“江缘祈给的安神药,师尊睡前可以吃。”

慕千昙差点翻了个白眼,她的精神在捅死伏郁珠之后就好了很多,倒是是裳熵还是江缘祈,看起来都比她需要这个。

至于白眼为何没翻完,是因为她看到了裳熵递药过来时,露出来的手腕,以及腕上的四道疤痕。

讨伐伏家时,她就看到这个,但那会时间紧急,根本抽不出空来问,处理完之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去了灯城,也就耽搁下来。现在又瞧见,她顺口便问了问:“自.残?”

她嘴里一连串讽刺已经准备好了,什么中二病晚期还搞自.残这套。对比小裳熵的知无不言,这个什么事都喜欢憋着,不愿意说出来的裳熵,就是让慕千昙不爽,非得找理由骂骂才行。

谁知,裳熵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拇指摸索着那四条伤痕,从第一条开始:“师尊曾经告诉过我,我与师尊之前,有三道阻拦。”

慕千昙瞬间想起这件事。

客栈中,灯光昏暗的屋内,她倚靠床头,用手指在少女手腕上划了三道红痕。

长幼,师徒,同性,是横在她们之间的三座大山。

裳熵记住了这句话,并把它刻在了手腕上,也许是作为警醒。而现在,比起当年,有了第四条痕迹。

心中隐隐约约能猜到答案,但慕千昙还是问道:“那第四条是什么?”

如今的裳熵已拥有一切,她不在乎道德伦理,也不会受到凡人间的大多数困难所扰,可那最后一条,更鲜红,更显眼,仿佛是她无能为力,不可战胜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高山,比那三条还要难以跨越呢。

裳熵按压着那道伤疤,半晌,才道:“生死。”

是生与死,无法跨越。

作者有话说:

第265章 闻鸡起舞(三)[VIP]

由胃之塔断绝的生命, 造就了生死之差,也就有了第四道伤疤。

讨厌离别之人经受永别,那日日夜夜伤口的痒, 像是蚀刻,配合着时间, 足以把一个人侵蚀的面目全非。

“灯城那会,”转移话题的人成了慕千昙:“我好像记得,我头部的灯笼有变换过形状, 是吗。”

她们拜完灯仙,头部被灯笼替代, 她能看到裳熵与李碧鸢, 都是戴上的那一瞬间, 就看到了。唯有自己,是过了一会,才通过镜子瞧见,一片笼中火红火红的雪。

那时李碧鸢说,她的灯笼是改变过的,她不禁好奇, 没变之前是个什么样子。

“师尊原本是雪,”裳熵总结得很精简:“后来变成了火。”

也就是说, 还是那个金笼子,但笼中飞舞的本来是雪花,却在某一个瞬间, 变成了火花,簌簌而下, 还在笼子底部积了一层尘灰,是生机也如死寂, 但总比雪要热烈。

慕千昙并不能解读出这背后的详细寓意。灯笼是内心想法的映射,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了解别人是,其实了解自己也更是。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师尊。”裳熵直起腰,唇角勾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