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风是风,水是水,蹲在湖边的女子清丽到不可方物,封天齐一见倾心,第二日便上门提亲。

江家人得知这人竟是传闻中五大仙门之一封家的家主,顿时乐开了花,直叹祖坟冒青烟,还说江枫玥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也感慨自己命好,跟着去了封家,几年间陆续生了两个孩子。

大女儿叫江舟摇,聪明伶俐,有修仙根骨,天赋异禀。小女儿叫江缘祈,年岁还小,已能看出聪慧非常。封家与别处不同,并不是嫁给家主就能成为主母,但虽然没有那个名头,江枫玥有两个孩子,日子也过得滋润。

那天和她初遇封天齐时相似,天空阴灰,棉细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雨。

江舟摇是个缠人的孩子,午眠时总要睡在母亲的膝盖上,江枫玥轻哄着她入眠,雨水滴打在屋檐上,咚咚作响。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宅前,马夫掀开帘子,里头躺着一个人。

那人有着一头金发,面容格外漂亮,眼窝很深,鼻梁高,睫毛长得看着扎人,嘴唇也红彤彤的。就那么躺在那,活像是店里摆放的瓷娃娃,吸着人目光,挪动不开。

江枫玥那时还没见过异域人士,只晓得这人好看得出奇,连忙问名字。

马夫说这是家主从外头捡来的,叫她照看一段时间,她怀了孕,还受了伤,要好生修养。

说到这里时,江舟摇微微低下头,眼窝深处的黑暗像是另一种凝视:“于是我娘亲照顾着她,无微不至,还想着等人醒了要跟她做朋友,那段时间连我都要嫉妒了。”

“等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我父亲把人又接走。我娘偷偷去打听,孩子是个女儿,但好像有点问题,不知道能活多久。她觉得可惜,还去庙里请了两炷香,为她,不,为你祈愿。”

江舟摇轻抚伏璃的头顶,指尖顺着那头金发:“后面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那些事,你应该知道了。”

黑泉地灵尚且还在伏家游玩,那六枚红点也在伏璃的脸上点缀着,她当然知道。眼泪从酸胀的眼眶中滑落,伏璃双眼赤红:“但这和...”

“我还没说完,”江舟摇拍了拍红盖头:“你们作下了那样的孽,起初,仗着在自己家,一点都不知道遮掩,我娘亲是个脑子有些笨的,她不小心撞破了你们的杀人秘密,差点被吓破了胆。”

“回来之后,她烧了好几天,身子都虚了不少,但还以为那是自己在做梦,就想要去查证,结果发现了更多事。”

唯一剩下的那只眼下滑,看着地面上琉璃眼球的碎片:“她发现了封家世代相传的诅咒,发现自己不是封天齐唯一的妻子,发现了埋藏着畸形孩子的塔,也发现了....”

“自己完美无缺的生活,原来是一团乱麻。”

被说得多了,江枫玥原本还以为她真是麻雀飞上了枝头变凤凰,可现实被揭开后,她分明是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这里的任何一件恶劣之事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背叛和隐瞒都是一种抛弃,她接受现实,废了半条命割舍掉在封家的一切。

她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感,也不会异想天开到认为自己能够与封家对抗,而是尝试自保。她攒齐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欺骗封天齐说自己要回娘家,孩子太小,就不带去了,以期待这一趟出走能让她逃离。

幸亏她平日没怎么提过要求,便没引起那人的怀疑,离开之时,向来与她心意相通的大女儿似有所感,抱着她的大腿不放,一定要跟着她走。

江枫玥何尝想丢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她翻开孩子们的眼皮,看到那颜色不一的瞳孔时,她心里明晰而残酷的明白这两个孩子已被命定的诅咒缠身,都没能幸免。

带着这样的孩子出去,万一引起了外界的动荡,带来不该出现的伤害怎么办?

她想要狠狠心抛下孩子,最后还是没能做到,带着江舟摇一起回了老家。

天蒙蒙亮时,还没进门,江枫玥意识到自己找错了理由。

如果她就这么逃了,找不到人的封天齐还是会找到江家,到时岂不是连累了家人?

“那个时候我娘亲还在担心他们的安危,”江舟摇轻轻摇头:“但他们对我娘亲说,不要想着反抗,那些事都与她无关。还说她放着好命不要,非走死路。”

“晚上我娘睡不着觉,出去散心,听见他们在商量着不能放过我娘这个摇钱树,要把我娘绑着送回封家。”

“之前我娘总是会差人送许多东西回家,他们害怕这份富贵以后没了,所以比起封家人,要更容忍不了我娘的逃离。”

如果得不到家人的支持,那么江枫玥可谓是孤立无援了。

她没什么傍身的技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未来所以也没有提前存钱,回到封家装不知道不行,带着女儿逃跑也不行,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回到屋子里,看着熟睡的女儿,江枫玥愁容满面:“娘亲自己,怎么养活你?”

谁知江舟摇睁开了眼,她生怕娘亲趁自己睡着丢下她走掉,所以始终无法入眠,翻了身便起来:“咱们娘俩相依为命。”

江枫玥还是有些犹豫,若是这会跑了,就意味着要抛弃掉所有的家人。

她的姐姐哥哥,爹爹娘亲,曾经在这个细雨连绵的水乡有过真正美好的,值得回忆的岁月,就这么突然的全部断掉,要怎么撕去那骨肉血亲之情呢?

与她的犹豫不同,江舟摇已坚定了离开的信念。她在封家长大,根本没有回过几次江家,对这里的人自然也毫无感情。退一万步,就连从小生活到大的封家也说走就走,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枫玥才看出了自己这位大女儿超乎常人的果决与坚持,能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当断则断,没有一丝留恋。

人终究与人不同,她做不到坚定,辗转反侧良久,捂着胀痛酸涩的胸腔,望着缺角的月亮,越是想着过去越是心软,还是顾念旧情,想着白日里再去商量商量,仔细说说封家的凶险。

杀人如麻的封家家主,想要她的命连动动手指都不需要,她是羸弱,但还想留一条命,不能整日战战兢兢地活。

正当她还难以割舍时,听到了廊下多出几道脚步声,还有人窃窃私语。

说得内容,无非还是要将她绑回封家,好能继续挖点好处回来。

直到这时,江枫玥才终于清醒,接受到了自己被抛弃两次的事实。

她本想随着江舟摇一起翻窗逃跑,可临到行前,江舟摇改了主意,走大门迎上家人,还打伤了数位奴仆,才带着人逃之夭夭。

走远了之后,江舟摇才说:“我打伤了江家人,到时候就算封家找过来,就知道是我们自己要跑的,娘亲不必再担心连累了。”

“他们之前不这样的...”

“别说那么多了,走吧,娘,他们都吃人恶鬼,我们才是血亲。”

两人向北逃窜,由于得罪的封家势力过大,她们不敢走大道,遇到人就躲起来,吃野味喝泉水苟活着,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逐渐听不见外界的风风雨雨。

她们以为风头过去,想要重新找地方定居,但恰恰就是那天,又是阴风阵阵的夜晚,她们迎面遇到了南下的伏家车队,高头大马金光灿灿,像是一道金光劈开林子与夜色。

“就算之前在封家住了那么久,都没有见过那么奢华的车队,我和娘亲都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不想招惹谁,所以就躲在了一边,后来....”

江舟摇神情轻缓,像是在说睡前故事:“我去帮娘亲洗头巾,再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她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