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声叹息从黑暗里飘出。
“唉。”
裳熵微微直起腰,心道:来了。
面前的洞穴空腔似乎扭曲一阵,一张苍白的羊骨面颊浮出墨汁般的黑暗,一点点显露出细节。
卷曲黝黑的羊角盘复着突出的花纹,光泽流转,自头骨伸出生长。四只细长到变形的手掌连接着锁链从后方延长,边发出铁器摩擦的声响,边扶住那具头骨,慢慢飘荡出来。
那略显细长的眼窝处空空荡荡,本不该存在什么,可却有一种强烈的注视感。好像什么伪装都无法阻挡她目光的穿透,又似乎世间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她监视似的。
她的下颌偏窄,头颅形如一柄剑,邪气非常,嗓音则深醇:“奴家可不记得,曾留下过什么味道。”
其实裳熵并没有闻到味道,但方才那句感受也不是说谎,只是并非通过嗅觉,而是一种第六感。
在献祭这事出来前,她在极偶尔的情况下,才能够察觉到不对劲,有时是压制,有时是窥视,那时根本不知道魔物是什么东西,也就无法把那细微的不适与魔物挂钩。
而到了现在,她肉.体的重塑似乎带来了更加敏锐的感官,始终有一种让人不太舒适的围绕着她。
在师尊说出魔物这件事之前,她本来以为这种不适来源于对新身体的不适应,可得知有那种东西可能跟在身后,再仔细想想曾经有过的感觉,两厢对比,她得出了魔物还在的结论。
不过,她也是在赌,没想到赌对了。
“长话短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魔物轻笑:“每个人都要问奴家做事的目的,为何呢?”
裳熵道:“莫名其妙被盯上,正常人不都是先问问被盯的理由?”
魔物轻笑,如此温润沉醉的嗓音却说着令人愤怒的话语:“因为你们没有能力直接打败奴家,所以都从言语交流开始尝试吗?”
这是挑衅,而裳熵坐定不动,只是道:“我们还年轻。”
魔物歪曲着头骨:“虽然年轻,但你的强大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说得好像我有多厉害,不还是被追杀逃窜到这里?”裳熵说。
“能从伏郁珠手中逃脱,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何必谦虚。”
又想起那日场景,裳熵坐在苍白世界中,日复一复磨着一块墨,手下是越来越宽大的黑色。那时,她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呼唤,墨掉落在地,她转过头。
她向沉溺于山水画间的母亲说,我要回去。
母亲说:如果留在这里,可以得到永生。若是回去,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再来的机会。
她说:我不要永生。
由一根神骨重塑肉身,她回到那个世界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数人冲出屋子,向地上那个人扑去的画面。
震怒之下,她仰天长啸,塞顿城屋檐上的雪成片滑落。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天幕,那个翱翔于云层间的巨大身影。
已经上百年未出现的龙族降临在塞顿城,救走了那位罪孽深重的罪人。
想到了持续至今日的疯狂追杀,裳熵轻轻摇头:“不够。”
她还不够强,应该说差得远了了,否则也不会藏在这里,小心提防他人的视线。
魔物凝视着她:“你想保护那个女人。”
裳熵道:“是,你想说什么?不值得?还是什么...一片真心被辜负?如果是这些,我听过了,你不用再重复。反正无论我做什么,像你这样的人都一定是无法理解的。”
魔物道:“你多虑了,奴家只是想问,假如她再一次背叛了你....”
裳熵打断她:“纠正一下你的措辞,没有什么‘再一次’。”
献祭那会明明就是魔物在假扮,至于之前的那些准备...先不提那些,她们两人之间的事,要等都平安之后再去讨论。
魔物道:“那就没有再一次。那么假如她背叛了你,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和那位伏家主滚到了一起,你会作何感想?”
她说这话时,很显然在等某种激烈的反应,是愤怒还是憎恨都好,期待那崩裂的瞬间。可惜那女人没受影响,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首先,”裳熵举起手指:“我和她只是师徒关系,别说是为了求生和谁滚,就算是正常情况下,她想和谁就和谁,我喜欢她不代表我就有资格管她了。”
“其次,你说的这种话必定是假,师尊不会这样做,她宁可去死,也不会屈居人下。”
魔物问道:“你就这么信任她?”
裳熵顶回去:“不然相信你吗?”
“但如果是伏家主强行要求呢?你以为那时的她还有反抗的能力吗?”
“你想问我的感想吗?”裳熵摇头:“无非是铲除伏家主的理由多了一条而已。”
魔物沉默下来。
片刻,她又道:“你是否好奇,为何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无法感知到奴家呢?”
裳熵道:“如果你知道答案的话不妨直说。”
魔物道:“因为我们本质相同。”
不知怎么的,明明师尊不在这里,可裳熵却想象出了师尊听到这话时可能会有的反应,于是她道:“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羊骨轻笑道骨骼响动。
裳熵站起身:“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奴家已经回答过你师尊了,只是为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