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熵稳稳背着她,脚踩沙地,一路不停,像条鱼儿游进之前两人游玩过的城镇中。

此时气温很高,无云遮挡,阳光热烈,晒得建筑都要融化。一扇扇屋檐顶反射日光,灿烂耀眼。

外面人不多,基本都窝藏在建筑中避暑,每栋房子里都传来高声交谈的笑语,檐下乘凉,推杯换盏。

路过某一栋建筑,里头挤满了人,暑气都快要溢出来。声音吵嚷,焦灼一处,有人突然拍桌大叫,格外响亮:“我就说那个人早晚会遭报应吧,这不是来了?”

立即有人附和:“哈哈哈哈,可不是吗?那帮丑闻缠身还能高高在上的上仙,就适合这种人人践踏的下场。”

“不然呢?干了坏事还想大家捧着,凭什么所有的福气都叫她们给享了。”

“平时最喜欢骂别人死老鼠,这下到底是谁被全仙界追杀,活成‘过街老鼠’了?真活该!我倒要看看她最后会死在什么地方。”

这些骂词里面没有主语,可慕千昙就是觉得,大概率是在骂她。果不其然,一阵摔碎盘子的清脆咔嚓声响起,有人踩上桌子:“不许骂瑶娥上仙!”

裳熵脚步微顿,抬头望向黄土色建筑的三层小窗。

屋内安静一瞬,接着有人冷冷道:“骂她怎么了,现在是只有我们在骂她吗?还是她干的那些事不该骂?你也稍微懂点事吧,是该分清好坏的年纪了,该为谁说话还弄不明白吗?”

“我自有判断,用不着你们教!”那声音有几分熟悉,显然只有她有这样的想法,可即使发声者只有一人,还是说出了千万人拦不住的气势。

“她就是坏怎么了?她不仅坏,她还厉害,只是一时失势,又不是以后都这样了。你们既然听了传闻,不知道是龙把她救走了吗?连神龙都站在她身边,还不够证明她的正确吗?”

提到龙,众人不由得一阵忌惮,光是想到那杀伤力极强的大妖,就在外面不知道那个角落里发育着,就让人心底悚然。

不过再怕也只有一瞬。转念一想,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上仙都在追杀,那龙不知道在哪躲躲藏藏呢,就算他们在这吵闹到整座城市都听到了,也不能传到那龙耳朵里。

于是那人胆量又回来些:“龙又如何,那是盘掌门点名要追杀的祸龙,预言里毁灭世界的不就是她?她选择了瑶娥,只能说两个人坏一起去了,证明了谁的正确?”

“反正在背后这样说别人,不是你们的正确。”

“她做错了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要是真错了,干嘛还要去伏家?去找死吗?如果献祭的人真是她,裳熵也不可能回来后,还要去救她。你们都不想一下合理性的吗?”

“为什么要我们来想这些啊,大家都在骂她,你不骂显得你很清醒吗?”

“你们不是总骂我是疯子吗?我哪里清醒了?我不知道。”

那人铿锵有力道:“但我晓得,一味跟着大众去骂‘坏人’,并不会让你们突变成好人。而你们这样说只是想与罪恶划清界限,显得自己多追求正义似的。殊不知,这种随大流谴责她人来树立自己正向立场的行为!反而最虚伪了!”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乱语,显然很多人都在生气的边缘了,那个人居然还在继续。

“欺负我最多的明明就是你们,现在却告诉我,最该讨厌的是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上仙,你们怎么好意...”

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住,似乎有人堵住了她的嘴巴,而那个人还在低声道歉。

紧接着,窗户打开,两道影子逃也似地从上面跳下来,落到地上,屋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人在说晦气,倒喝彩。两只爪伸出来,啪嗒一声把窗户关闭,将嘈杂言语都闷在里面。

落下来的两个人,正好就在裳熵面前。一只毛茸茸的老鼠,一只气急败坏的蝙蝠,正是之前她们两人来书海阁寻书时遇到的寻书蝠和看门鼠,弱水与盼山。

“他们好讨厌,天天在那里说说说,出来聚会不是玩耍的吗?老是骂人,算什么。”弱水还在气恼,额上的刘海飞来飞去。因为不小心打碎了酒盏,身上飘着一股酒香味。

盼山给她擦身,叹了口气:“谁说聚会就是出来玩的,那么多人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老是和他们犟什么?谁也不会念你一句好。”

“谁需要那个了,再说...”

她说着说着,感觉到身后的两道视线,不由得抖了抖,回眸望去,看见一个格外漂亮的黑衣女人站在那,背上还背了一个蒙面女子。

盼山发觉不对,也转头望去。弱水慢慢睁大眼睛,一个字脱口而出:“瑶...”

盼山及时捂住她嘴,瞳孔震颤,一张长满绒毛的鼠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心情则跌宕起伏。

本以为远在天边的人,居然就在楼下站着,这是多么惊悚的画面。好在不是当人面说坏话,不然还要更尴尬一点。

与她的五味杂陈不同,弱水兴奋得原地起跳,翅膀扑腾扑腾,差点掀起一阵沙雾。她全黑的眼珠子定定落在那蒙面女人脸上,嘴里呜呜作响,而后意识到哪里不对,转向那黑衣女人。

“这是谁?”由于嘴被捂住,声音有点糊。

盼山松开她嘴,抬头看了眼楼上,确定窗户关好了,四周也无人,才低声道:“还能是谁,和瑶娥上仙一起的,只可能是裳熵啊。”

弱水道:“她不长这样。”

裳熵开口道:“的确是我。”

弱水诶了声,兴奋之色未减,不过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凶神恶煞之样,好似下一刻就要撸袖子和人干起来似的:“你怎么变样子了?”

上一会见面,她就是这样,总是搞反正面情绪的表达方式,高兴与开心体现出来的都是一种阴恻恻的黑暗,现在这毛病还是没变。

依稀记得从前的事,慕千昙扒开回忆,忆起弱水全家被杀,才导致了她情感异变,变得疯疯癫癫。而这份过往,莫名让她联想到了银蛇身上的那块蝙蝠妖印。

为了给封家足够的资源来炼制妖印,伏郁珠没少偷偷派人去抓人抓妖,四处端老巢,该不会弱水全家,就是被大伏杀掉的吧?

这毕竟只是猜测,慕千昙没有提起,也没有深度询问弱水当年的具体情况。

如果真让她猜对了,那弱水要面对以自己的力量绝不可能撼动的仇人,只会觉得更加绝望而已。

裳熵解释了自己容貌改变的理由,不过没提起娘亲和苍白世界,只说骨肉消融后重塑了身体。弱水丝毫没有怀疑,表情扭曲到对于一只蝙蝠来说有些吓人。

“那你们怎么突然来这里啦!”

盼山则替她做了回答:“是要去盘龙窟吗?”

弱水恍然大悟:“哦哦!神龙遗物!”

看到她们这副样子,对面一鼠一蝠已脑补出她们过来的目的,既然是龙,去盘龙窟拿遗物,就再正当不过了。

盼山还是那副有些别扭的奇怪神情,似乎想说什么,又顾及着什么说不出来似的。弱水则直接道:“你们现在就要过去吗?还是先去我们家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