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山做了几个深呼吸,知道和这人说理没用,只能要拉着寻书蝠走,又被那看着好说话很多的少女拦住:“要不然吃完饭再回去呢?”

裳熵还记得这小蝙蝠要回去捡垃圾吃,钱都花光了让别人享福,自己吃苦,这可真让人看不下去了。寻书蝠也很干脆,一口答应,但看着不像是为了吃饭而留下,而更像是想要再看几眼慕千昙。

盼山也瞧出了这不争气朋友的心思,估计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也没多挣扎,只再教训几句后,气愤留下。

虽然和蝙蝠老鼠一起吃饭很诡异,但慕千昙此刻也无所谓了,因为对面明显更不愿意。看到讨厌的家伙被气到,反而比较爽快。

俩妖俩半妖围桌而坐,饭还没吃几口,裳熵先问出了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事:“你是具体为了什么才喜欢我师尊的呀,难道就因为歌谣吗?”

“不是喔,”寻书蝠小口小口吃香蕉:“是我出了点事,那之后我就开始崇拜瑶娥上仙了。”

裳熵刨根问底:“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寻书蝠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全家都被人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3章 天地书海(六)[VIP]

此言一出, 满座有惊有讶有呆有趣。陷著府

不同寻常的开场,也让慕千昙来了点兴致:“你叫什么?”

被崇拜之人询问姓名,寻书蝠过于激动, 扔飞香蕉,一脚踩上桌面, 凶神恶煞道:“我叫弱水!”

慕千昙简短点评:“名不副实。”

弱水道:“是我瞎编的,我爹娘很早就死了,他们还没有给我取名字。”

听到这里, 本来不想发言的盼山有些听不下去了。先把蝙蝠从桌上拉下来,才道:“自从家人离世后, 她就有些疯疯癫癫的, 说话不着调, 不能完全信。就像名字,她爹娘不是没给她取,是取过,但她忘记了,才从书上随便找了个词当做新名字的。”

有点曲折,但慕千昙对来源没兴趣, 只问:“你家人虐待你了?”

弱水摇头:“没有,她们对我特别好。”

慕千昙道:“那看来是白对你好了。”

粉嫩过头的鼠爪抓紧桌布, 盼山微恼:“上仙不要总是挑衅她人。”

慕千昙掀掀眼皮,眼神不比看一根香蕉随意:“我说错了?被灭门了还能这么轻巧地说出来,不说白对她好, 难道说她的孝心感天动地吗?”

这女人空长一张薄情观音脸,毫无善心就罢了, 谈话做事比魔修还无情。可实力又强,盼山不好翻脸, 只好忍耐道:“我刚刚说过,她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怎么还能以看寻常人眼光来看她呢?”

慕千昙油盐不进:“她疯不疯,关我什么事。我怎么说,又关你什么事。”

“啊呀!”裳熵豁然起身,把搁在最边缘的一盘肉干换到中间:“你们尝尝这个,真好吃啊。”

盘子是某种金属制作的,漆上金色,画有螺旋状花纹,很有本地特色。盘底整齐堆放一条条深红色镶有白芝麻的肉干,表面肌理明晰,色味俱佳,尝一口怕是会口齿留香。

但慕千昙并无食欲,因为对面就坐着两个疫病传染源。

长久被偏见凝视的人很容易感受到气氛不善,盼山无法在这种氛围里再待着。她忍住不爽,想哄着弱水一并回去,就当今天被一个骗子混蛋光顾了。谁知,那女人忽而将矛头指向她:“你愿意跟一个疯子做朋友?”

盼山快要忍不住:“她只是生病了,况且她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慕千昙道:“那不还是疯子。”

被激怒的老鼠浑身毛发炸起,盼山沉声道:“请注意言辞!”

如果是那种恶心人的长毛老鼠,慕千昙早就把她踹出去了,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对面这只却是仓鼠的一种,腮帮子大,脑袋圆,长相本质无害,就算怒到双目发红且炸毛,也只是像一朵蒲公英,让她并没有多排斥,还是戏弄道:“别光说,你想制止我的行为,不该直接对我出手吗?威胁顶什么用啊。”

就算火气冲到顶峰,快压不住,盼山也没有傻到对她出手,那只会给她一个消灭自己的理由。

认清这个现实,她的脾气也很快散了,转为一种冷冰冰的愠怒:“你是上仙,你有本事,就仗着自己强大随意所欲践踏别人。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就不怕哪天被同样对待的人是你吗?”

“你总是这样幻想吗?”慕千昙呵笑:“面对羞辱,不敢正面迎击,只敢放放狠话,拐弯抹角祈祷对方以后倒霉。没出息到你这种地步,呵,混到现在诅咒过不少人吧,有一样奏效了吗?”

盼山沉默不语。

眼看着事情不可阻止的滑向糟糕区域,裳熵皱着八字眉,垂头丧气啃肉干。刚咬两口,她吐出肉干仔细看了看,而后找来一个小碗,将肉干撕成小条状,堆在碗里。

对面那小老鼠,隐忍而不敢发怒,看她这样,慕千昙心情有所扬起。她摘下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剥皮:“早上那会还振振有词的对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隐藏后手,能承接惹怒一位上仙的后果,但根本没有啊。”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早上那一番话,把她得罪了。

盼山没想到会有一个人记仇到这种程度,登时想要彻底远离这人,免得招惹再多以后还要被报复。可心中火气也无法平息,便最终只是说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古往今来太过嚣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只知道书上的诸多历史就是规律,而规律不会骗人。”

说完这句,盼山不再多讲,站起身就要带弱水离开,可发呆半晌的小蝙蝠忽而大声道:“瑶娥上仙,您能帮我报仇吗?”

慕千昙抬眼看她,弱水道:“我的家人,曾经为了让我永远都幸福开心,就给我吃下了一种药物。那个药叫做无忧丸,会剥离我所有的负面情感,悲伤,难过,愤怒,还有憎恨,我都没办法拥有。”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格外清澈,仿佛疯癫阴影被短暂撤去:“我全家人都惨死,洞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头,像碎石头一样散落,我看着这些,却没办法憎恨那些仇人。而没有恨,我就没有杀意,我竟然对害死我全家的人没有杀意。”

“甚至,甚至,我还挂念着那些人杀死我家人后,自己有没有平安到家。后面再想起来,我看着他们,也只是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我没办法把他们当做仇人去看待,我的心中一片平静。”

她无意识缓缓张开翅膀,还是那张阴森的,随时要害人性命的脸,唇角却可疑地勾起,伴随着抽搐般的颤抖:“就算我现在和您说这种话,我惦记的也是您若是愿意帮我,他们会不会遭难。可我不该想这些事情吧,我应该亲自去手刃仇人才对,但我做不到。”

“这是诅咒,我受到了我死去家人的诅咒,那个诅咒的名字就叫做无忧,”她还在笑,眼睛都弯起来,眼皮却在抖:“如果我天性就是恶人的话,那无忧丸是不是就不能影响到我了?”

“可我还是做不到,上仙,我没办法对任何人出手。我只能像现在这样,把事情记住,然后陈述给别人听,请别人来杀他,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恶事了。”

她的表情也许是笑,也许是怒,更像是无法控制面部肌肉而胡乱横向四方的无意义抽动。

慕千昙算是明白,为何她的说话内容,总是和表情互相矛盾了。

血海深仇需要那些被剔除的负面情绪来发泄,来支撑,可她没有。但她又清楚知道,家人被杀是不对的,是应该憎恨的,却无法在心中找到对应的寄托,所以陷入矛盾,纠结,困惑,乃至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