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雨中落地,蹲下来。放平谭雀,仔细检查。少女并未受伤,呼吸正常,只有衣服略凌乱,微黑的肤色上沾染着部分黑汁,似是晕倒了,才没有醒。裳熵一颗心终于放平了,自己还是满脸脏污却没看见,只慢慢用手擦干净谭雀的脸。

铃铛见她出来,张大嘴巴,从小妖头上跳下,如一片粉色纸张急速飘到谭雀身前,舌头点在她脖颈和胸前的位置,侧耳认真听着。

慕千昙心道:舌头还能当听诊器来用吗?修仙世界多神奇啊。

确定主人没事,铃铛脸上的腮红更红几分,她跳上谭雀胸前趴着,用肚皮感受她心跳,张口叫起来,犹如婴孩的哭泣声,仿佛在后怕。裳熵摸摸她脑袋,笑道:“没事了,别害怕,就算是更深的地狱,我也能把她带回来的。”

安抚完铃铛,裳熵起身望向某个蛋壳顶部,看到那抹灰色小不点,见她也无事,才转身看向黑狗。

这只头爆炸了还能重生的怪家伙,不知为何居然在被开膛破肚后就无法愈合了,仿佛就被挖去了最核心的东西。躯体融化为黑色液体渗入泥土,露出一具苍白的裸露尸体。

本来还以为她会再次重生爬起,没想到就这么消散了,裳熵还在思考这算不算死于她手,一枚绿色东西忽而掉在脚边。

裳熵低头,发现这是枚玉佩,弯腰捡起在掌心翻看,与丘水那枚很相似,应当可以拼凑在一起。

这是丘陵的吗?

裳熵走到那苍白少女面前,蹲下.身细致端详那张脸,清秀面容,微微瘦的脸颊,与丘水至少有七分相似,只不过要年轻很多,至少十多年,可以确定是丘陵无误了。

她一手握住玉佩,另一手检查着丘陵的身体,可惜,她的的确确是死掉了。

裳熵心中微沉。显珠府

如果她猜的没错,丘陵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种年轻样貌,很大可能是当年随着齐潇潇推翻三尊时,就被投放到这处“地狱”了。而她能以黑狗妖物形态存活到现在,还没被潇仙处理,有这种程度的纵容与忽视,已经说明了始作俑者就是潇仙本人!

这种事情,如果出现一位受害者,就代表着不止一个了。也许当年那一同登天的几十位修者,都并非死于三尊之手,而是被那位齐潇潇害的!

想到这点,后面的内容就不难猜了。潇仙把他们养在地狱,变成这种东西,每个一段时间便叫上来一位去祸害壶城,自己再以拯救者与保护者的身份出现,杀了他们,获得壶城之人的崇敬与膜拜,她是自己给自己造了神。

那些修者,原本是为了拯救壶城之人,才选择去闯天宫的,可现在,却变成了被迫祸乱家乡的怪物!

裳熵眼睫微颤,抬头看着周遭几十尊巨蛋。

她原本还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可这会大概想明白了。恐怕里面孕育的,就是丘陵那种怪物,而已然碎裂的,是曾经祸乱过壶城的那些。他们破坏壶城时,恐怕没人能想到,那恐怖的外表下是壶城百姓都崇敬的五目潇仙的追随者,也是曾经最有勇气挑战三尊的一批人,这实在讽刺!

裳熵沉默须臾,把丘陵尸体抱到谭雀身边,准备待会一起带出去。

衣摆被拉了几下,她垂眸望去,是站在小妖头顶的怪鸟,不知何时回来了。

慕千昙再次用翅膀指了指阵法中间那枚巨蛋,又做了几下挥动敲碎的手势。这次不光她,满地陶土小妖也学着做,裳熵知道了她们带自己过来这边的目的,不再犹豫,站到那巨蛋面前。

这壶城与那潇仙一切的秘密,应当就在这蛋壳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五目潇仙(二)[VIP]

裳熵深吸口气, 徐徐吐出,提掌到胸前,凝神聚力, 一掌轰上蛋壳,细碎纹路自轰击处向周围蔓延, 逐渐剥离,掉落,破碎。

看似厚重的蛋壳, 实际上只有薄薄一层,内里是大片空洞, 在破处变大时, 阵法的光芒进入其中, 以冷腻笔触勾勒出那位端坐着的女人。

碎片跌落地面,女人微微低着头,阖上双眼,手叠放在腿上,穿着身手肘磨破的灰旧袍子。额头是已熟悉的弑神两字,眉心与眼下处没有多余的眼睛。比起白日里在天宫见到的那位潇仙, 她年轻几岁。比起瓶子里的小光头,又要年长许多。

她也是齐潇潇吗?看年纪, 应当时刚闯入天宫时那会,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

这次没用陶土小妖们提醒,裳熵摸出那个装有小光头的瓶子。细密瓷器表面也被磕碰出了蛛网般的纹路, 和蛋壳最开始碎裂的形状似乎差不离。她正要叫小光头出来,就在这时, 裂纹忽而扩大,接着碎开, 小光头飘出瓶口,惊慌失措:“怎么了呀。”

企鹅昙眼神凌厉,见准时机,迈动爪子,蹦上陶土小妖的大头,借力翻身踩住沉睡中的齐潇潇肩膀,一爪一蹬,就一屁股坐在她头顶。

虽然不能说话,但慕千昙的手语已炉火纯青,冲着小光头招手,两只翅膀尖都指指屁股下的女人,示意她赶紧过来把这家伙唤醒。

剧情给我推进!加速加速!

裳熵大惊失色,赶紧把她抱下来:“师尊,你不要坐在别人头上!太不礼貌了!”

不要?怎么不要?慕千昙不满,拍开她手,又踩了她一脚,顺着肩膀爬上,转而坐到她头顶。头上顶着个毛绒绒的重物,裳熵默然少顷,伸手把她扶正了,决定暂时不要点头或摇头。

小光头初到此地,见满室阴光,暗红铺天,未免有些怯弱,但再一转头,瞧见那位站在旁边的,穿着破破烂烂乞丐装还满身血污且笑容明丽的少女,又多少放心了。

两手相握捂在唇前,小光头小心翼翼靠近那个闭上双眼的,与自己长相相似的女人。眼珠微微滑动,一寸寸细致辨认着女人的面容,她嘴唇微动:“难道...”

小光头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点在女人额头,沿着弑神二字描摹:“难道你就是那位,和我约定要上天宫弑神的朋友吗?”

她话音飘落,女人猝然睁开眼!

这一番动作突然,小光头并未被吓跑,反而被那双眼吸引。一只正常转动着,另一只居然是空空荡荡的,露出血丝遍布的鲜红眼窝,仿佛被人残忍挖了去。

裳熵略微警惕起来,唯恐她突然发难。但女人并未动作,只是仅剩的那只眼望着飘荡到眼前的小光头,嗓音沙哑到仿佛许多年未曾开口:“你是来...履行诺言的吗?”

小光头道:“是。”

分明没有说更多话,两人却像是在眼神间弄懂了所有。女人垂眸笑了笑,嗓音颤抖:“终于等到你了。”

亲眼目睹家人被三尊的天罚雷电毁灭,齐潇潇痛苦欲死,几次想要随着他们一同去了。

尝试过喝药,吐了半宿没死成。又去上吊,绳子断了。想要割腕,被烧焦的家中只能找出一把锈刀。某天夜里她爬到河边,洗干净脸后准备投河,却在河水的倒影中看见壶城被圈起的一方天幕。显朱敷

星星一闪一闪,夜空是那么美丽,一如过往几百几千个夜晚中壶城百姓与齐家抬头就能看到的一样。

她们明明是生活在祖辈传下来的土地上,却被他们自己引进来的神明逼到这种地步,如此战战兢兢而活,那三尊享尽富贵,还手掌生杀大权,这凭什么?

齐潇潇再次洗了把脸,摇摇晃晃回到家中。被天雷劈过的家宅,早已是一片废墟,从里面只能挖出家人破破烂烂不分你我的骨灰。

齐潇潇徒手挖了两天,借了笔钱把他们妥帖下葬。再把原本用来自杀的刀子在河边石上磨利,对着星夜河水,剃掉了所有头发,一笔一划于额头上刻下弑神二字。

眼泪与血水混合,沿着脸颊滑下,滴入水中,涟漪一圈圈扩散,波动河面,从此星夜再不完整。

额上伤口愈合之后,她开始全身心投入那惨无人道的苦修,没有前辈经验,所有都只能慢慢摸索。握刀的手掌磨出老茧,寒冬腊月也泡在雪地修行,饭菜只有揣在怀里干硬的馒头和两节咸菜,她埋骨亲人欠下的钱依然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