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昙隐忍情绪惯了, 笑意抿抿便下去。她按了按书脊:“谁让你难过你就去揍谁。跟我说有什么用。”

裳熵叹了口气,半张脸倒床上:“我没想揍谁,我就是想跟你说话。”

“就我倒霉是吧。”慕千昙冷冷发言, 又瞥她一眼。趴在床上的少女半边蓝脸嘟起,脑子遇到处理不了的信息就会发烫, 烫的脸颊发红,她降不了温,只好嘴巴一下一下吹着气。

吹了半天心中还是堵胀, 她吸吸鼻子,暴言道:“我要去借酒消....”

“别借了, 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吗?”趁她还没起, 慕千昙把书盖她脸上:“本来脑子就不好用, 再染上酗酒的毛病,你真就完蛋了。”

酒量最差者也只是一杯倒,但她是一滴就倒,喝完就会脑子不清醒,但精力旺盛。上回在东城还能出去跑步发泄发泄,这会外头人挤人, 可没地给她闹腾,就只能在屋里疯。打不跑骂不走, 最后遭殃的还是慕千昙自己,所以必须从想法处扼杀。

裳熵半张脸盖着书,静默了半晌, 闷闷道:“这本书好香啊。”

慕千昙把被子扯到腰间,不咸不淡道:“能不香吗, 毕竟是知识。”

这是她小时候爱说的玩笑话了,十来岁时她沉迷于芝士, 恨不得顿顿都吃,可惜这种高热量食物会像充气一样致胖,而她偏偏又是易胖体质,管不住嘴就会脸上长肉肉。注重形象的母亲不允许自家女儿外表有一丝一毫的失仪,这种食物自然不能出现在家庭餐桌上。

她那时正值发育年纪,食量不小,口味较重,却只能忍饥挨饿,吃些没味道还定量的东西。小鸟胃的后果就是纤瘦,身体瘦到穿衣合适好看的地步,就代表着已经比健康还要更瘦一些了。

这种程度下,却还要“减肥”,不然就配不上母亲精心为她挑选的那些要人命的礼服。

若不完美之人去追求完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段时间内,她饿火烧心,馋虫作乱,啃青菜啃的两眼发晕,看书时总会从字里行间幻想到各类美食,上课听到知识就是芝士,皮肤切层看成千层面,罗马盾牌看成披萨饼。后面习惯了,这种现象才消失。

没有能力改变现状的话,也只能去习惯它。

慕千昙望着被子上的褶皱,仿佛那是母亲总是蹙起的眉头。即使她已全然听从那个女人的指示,被迫接受了那些反人性的改造,一腔热情换来的也不过是冷漠。

她的母亲也是个从不遵守诺言的家伙。满怀欣喜去找人,最终一切落空的失落,她也不是没体会过。

所以才会在听到那些话时选择出手吗?

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冰冻之法已用出去了。

不,差点忘了。那已经不是她的母亲了。

“不是书香,书上的味道...”裳熵按住书面向下压,让纸页更贴向脸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抬下巴迎合书本,仿佛沉浸其中,按住封面的手微微曲起,指尖泛白。接着拉下来些,从书本上方露出两只眼:“是你的味道。”

“....”慕千昙回过神,目光复杂的回望她。

这种动作和话语,但凡换个人来,都绝对算得上是骚扰。但放在这蠢龙身上,肯定没那意思。

书本盖住裳熵眼睛以下的部分,更显得那双眼干净澄澈,是独属于少女的纯粹,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也不具侵略性,她只是单纯描述心中所想,像是被美景吸引后发自内心的直接感慨。

心里刚起的一点火又压下去了,慕千昙和她混久了,也知道这是个直肠子直脑筋,语气漠然道:“但凡你是个公的,你现在已经死很多回了。”

裳熵道:“我是母的。”

“...你别说话了。”

慕千昙捏捏鼻梁,打算掀被睡觉。裳熵又模模糊糊道:“他们不期待我来,那干嘛之前还要讲,想让我去呢?”

“他不是说了吗?说着玩的,谁让你当真了。”

“这种事怎么能说着玩啊,那不就是骗我了吗。”

“就当是骗吧。”

裳熵把书拎起来,合好放到一边,手掌在书面摩挲:“干嘛要骗我。”

慕千昙道:“因为你好骗。”

裳熵道:“好骗就要被骗。”

“废话,难道去骗那些不好骗的?你傻别人可不傻。”不知这蠢龙还要烦人多久,慕千昙要快速结束话题,手指戳向她眉心:“我问你,你之前跟着他们是干什么。”

裳熵被问得懵了下,伸手想抓住那根手指,但没抓到,已退去了,便只能自己揉揉眉心:“我总是说好多话,大家都不想听,或者听着听着就不听了,要么就是不跟我讲话。但是他们就愿意听,还会回答我呢!我跟在他们后面玩,时间长了,就交朋友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那会刚接触时也不过十岁出头,现在虽然脑子不好用,也比那时聪明多了。回想那会跟在“朋友”们屁股后头喋喋不休,连围观了两只蚂蚁打架的事都说一说,他们真的会有兴趣听吗?

不过是笑闹间偶尔分给她点时间而已,而就在那点她自认为宝贵的分享时间里,也会经常帮他们干些杂活,扫地,扔垃圾,擦桌子等等。

那些人究竟是愿意听她说话所以留下她,还是因为她手脚麻利愿意干活呢?

恐怕是后者吧。

原来有些美好过去是经不起回忆的,同样的事在经年发酵之后,细节处竟能粗糙到如此面目全非。

但她又觉得奇怪,似乎和师尊有关的事,明明都带着点愤怒和难过,但回想起来时,却只会觉得心中酸胀又开心。

为什么呢?

裳熵笑了笑,又咬住唇,小声道:“反正我那个时候也是开心的,我不亏。”

慕千昙语气略严肃:“你是个女孩,还算是个有点姿色的女孩,天天跟在一堆比你大那么多岁的男人屁股后面,你就不怕你们村里有人说闲话?不知道人言可畏吗?”

她向来不屑别人在背后说小话,但尽管如此也会注意着不要给人留下能够想入非非的把柄,他人的眼睛和嘴巴面对自身时都宽容而干净,指向别人就会严格又肮脏,永远相信这条才能活的不那么困扰。

裳熵直起身,问道:“交朋友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吗?”

慕千昙道:“没关系,所以结果怎么样?”

结果显而易见了。裳熵低下头,没说话。

其实这话说得讨巧,交友当然和年龄性别等都没有必要联系,但和这缺脑子的蠢货说话不能有余地,就要一下说死。慕千昙道:“三观,阅历,想法等等都不同,你们还能走到一处,要么是别人有所图,要么是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好骗就会被骗,容易被欺负,就会被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