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

顾承允的话未曾说完便被另一道声音打断。郁珩在听到那道声音之后脊背一僵,随即转身,面朝向顾承允对面的位置,将头垂下。

“国公爷。”他道。

凌睿此时带着怒火挺立在自己座位之上,额上青筋尽显,脸色也憋的涨红,能看的出来已经怒到了极点,不过在众人面前还是极力的克制这自己的情绪。

“今日九殿下突然造访,一路上定然是舟车劳顿,但是老臣不才,有些私事儿想问一问九殿下,不知殿下可否赏脸移步。”说完便拂袖快步扬长而去,显然是情绪忍耐到了极点。

郁珩垂着眼睑,没有言语,但是脚下动作不停,跟着国公爷的步调亦步亦趋跟着,在越过身后暗一之时,两人一对视,暗一便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主子是交给自己来。

暗一心中了然,在自家主子同国公爷出去之后,上前一步站到众人中央,从胸口处掏出一件东西,走到刘木疏的身前,呈递到他面前。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从宴会场地出来之后一路沿着往花园深处走,路上枝桠疏离有不少杂乱的枝桠,挡在两人前行的路上,都被行在前方的人无情拨开。

两人最终停在花园腹地无人的一颗硕大槐树之下。

天昏地暗,在站定之后凌睿骤然回头,霜白月光散落在两人的之上,一个面色铁青,怒目而视,而另一人则是低垂着头,像是逃避似的看向了地面的方向。

“九皇子,今日不管九皇子是因何事来到此地,凌某同九皇子素不相识,于公于私是不该多嘴一问的,老臣扪心无愧。但是九殿下!”凌睿话音一转。

“不论老臣是在何时何处惹得殿下您不悦,那也请将气撒在老臣身上,不要祸及家人说出去叫人笑话,恳请殿下告知老臣小女的下落,今日言语欠妥之处,改日归京之后定当亲自登封谢罪。”

方才是他大意了,因着这些时间同刘刺史相熟,对此地也算熟悉,再加上这次别离,往后再难相见。今日他便难以自制的多喝了几杯,对于一同相处大半年的各个官员的敬酒便也来者不拒。

被那么多人围着,也没甚关注过岁桉那边的情况。

没曾想这个九皇子殿下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哪里都不去就偏偏停在了自家女儿的面前,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人一把抓起,拖着带出了宴会场地。

事情发生的突然,凌睿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将虞岁桉带回来。不过,这事儿怎么说都是他占理。

别说他是皇子,任谁一声不吭将别人家子女带走,那都是说不过去。

“她喝醉了。”郁珩道,刚才还凌人的气势在凌睿面前莫名收敛消散,此时低垂着头倒像是进学时候接受夫子的训斥责骂:“我带她回您暂住的府邸。”

“喝醉了?”凌睿闻言一愣,岁桉喝醉了?

着她倒是没有注意到,刚才在郁珩进来之后他只注到郁珩将人带走,并不清楚当时岁桉的状态,不过在宴会开始时候他确实瞧见岁桉碰酒了,当时他还叫春枝去给她煮了解酒汤。

难不成真的喝醉了?

“是……”郁珩回答道,说道虞岁桉的时候话莫名多了些:“身上酒味很大,我将她带走的时候酒罐子已经空了,估摸着是喝了一壶。解酒汤已经喂过了,人现在在院子里已经睡下了。”

“睡了?”凌睿声音骤然提起,目光不善,一副要跟郁珩干架的架势,叫郁珩忍俊不禁。

“没有伯父,我走的时候将她婢女一齐带走的。”

凌睿闻言一颗高高悬挂着的心才勉强放下一些,不过对于郁珩还是不信任,狐疑将人上下打量了好几番,在确认了他说的都是实话,虞岁桉确实安全且就在府邸之后才终于放心。

虽说现在这个九皇子权势滔天,不仅手握一方兵权,还背靠靖湘王府,但她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谅他面对他也不敢说谎。

这样想着,凌睿刚才因为担忧虞岁桉而紧蹙的粗眉舒展一些,面色好了不少。

“自然如此,小女已经入府邸安睡,老臣先在这里拜谢九殿下,不过男女有别,今日之事算老臣欠殿下一个人情,往后这样的事情殿下不变插手,交给老臣便是。”

凌睿开口想他许下一个人情,已经是天大的便宜,想国公府在云京也算是高门大户,在皇上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这一个恩情可大可小,权看被许诺之人,不可谓不大手笔。

不过同样的,此番大手笔也是直接断绝了两人往后往来的任何一丝可能性。

意思传达很明确:今日承的情,当场便报了,此次往后便不要在找他的宝贝女儿。

这样简单又直白的报恩,郁珩这两年混进名利场多年,自然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不过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更多。

“国公爷严重了,于公,两年前,圣上亲谕将本殿正式寄养在凌贵妃膝下,如此算起来本殿还算是岁桉的兄长,更何况年少时我们曾一同进学,论私情本殿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这话虽然乍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不过此时对话的两人都纵横官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说者有心,听者更加有心,凌睿便一下抓住了整段话的重点。

“私交?”他不悦道:“殿下同岁桉也不过只是一同进学过几日罢了,岁桉自小便深受皇恩,自小便在上书房中进学,一屋之内人员众多,这么多年能玩的进去的不也只有十三皇子一个,那其他人莫不是也像九殿下所说一样,各个都有私交不成?”

凌睿语意略讽刺,字字反驳郁珩所说的话,敲打着提醒他,他同虞岁桉也不过是像上书房中绝大多数人一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与人无异的同窗罢了。

郁珩眼角微沉,他自然也知道凌睿所说是什么意思,不过那又怎样?

以前他不懂,在经历过无数次失去之后,现在他懂了。

想要得到什么,就靠自己的双手亲自获取,他不管别人怎么看。就算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又如何?又能如何?

就像刚才他斩杀宴会上那人一样,他惹得她不开心,差点就错过了重要的玉佩,她受委屈不会说,那么便他来。所有的冷眼相待,黑暗腌臜的事情,他都可以做。

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郁珩一直奉此为戒律箴言。

他当年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所以这些年他时刻惩罚自己备受煎熬,多少次被围剿歼灭,又念着她硬生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那人做错了事,自然也要付出应有代价,代价有大有小,只不过看人能否承受罢了。

郁珩沉默着没有回答,不过明显周身气场有些狂郁,脖颈之上青筋暴起,额上也出现了细密的碎汗,看起来像是旧伤复发,隐忍的很痛苦。

但这些与凌睿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此次来为确保岁桉的安全,如今已经知道了岁桉安然无恙,那么其他的关于郁珩的一切便全都同他无关。他也不想扯上丝毫关系。

“殿下此时身体欠缺,想来今日舟车劳顿,还是尽早回府休息才是,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那老臣便告退了。”凌睿弯腰行礼,便转头头也不回的按来时方向走进了黑暗里。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寒风略过,吹动槐树枝桠沙沙作响,气氛瞬间变得阴森诡谲。

不知道是不是那阵凉风的结果,凌睿转身之后背后登时惊奇一身冷汗,头皮骤然收紧,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被人从后方死死扼住咽喉一样异常的难受。

他定定神,忽略如芒在背的怪异感,正准备快步走出这棵槐树之下,只听到身后压抑隐忍的声音响起,粗粝的像是用粗糙的顽石打磨他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