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阴嫚怔住了,扭过头,呆呆地看着精卫,嘴唇蠕动:“殿下......”
“你当真只是想进入神祠,终生侍奉于我?”精卫直勾勾盯着她。
嬴阴嫚定定看着精卫,心头浮现诸多念头,最终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想要的不止是这些!”
精卫没说话,微笑地看着她,似乎在鼓励她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
嬴阴嫚忽然有一种感觉,她觉得,精卫似乎很开心她有野心,甚至在引诱她滋生野心。
她在引诱神明的同时,神明似乎也在引诱她。
不,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神明怎会如此?!
嬴阴嫚在心里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后,然后组织了一下语言,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道:“殿下,宣太后和华阳太后都曾摄政,但都是以太后身份摄政。何为太后?乃是先王之妻,今王之母,她们摄政的权力来自于男子,而非她们自己!”
她深吸了口气,接着道:“当然,她们自身也有能力,若是没有能力,便掌控不住这份权力。”
比如她的祖母,赵太后。
“可是,归根结底,这些都来自于男人。民间也有类似的例子,若是家主不幸亡故,而少主年岁尚小,为了防止亲族谋取自家财产,便会由已故家主之妻、少主之母代掌家族事务,待到少主长大成人,再将家业交付到少主手上。”嬴阴嫚冷笑了一声,“呵!太后摄政,和民间寡妇守家业又有何不同?到头来,都是要交还给儿子的。”
“你觉得不该交还?”精卫好奇地看着她。
嬴阴嫚摇了摇头:“不,王位本就是嬴家的,交还给嬴家子嗣是正确的,我只是在想......”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精卫,眼底似有火焰燃烧,语气也不由得激愤起来:“殿下,我只是在想,为何只有男子能继承家业?若这份家业注定只属于男子,那女子自然只有暂时代为掌管的份,可为何会如此?华阳太后是楚国贵女,为何她不能留在楚国,继承她父亲的权力、荣耀和地位?而要远赴秦国?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楚国被秦国所灭,却不能多说一个字!因为她虽是楚女,如今却已是秦人之妻!”
“为何?为何女子嫁人之后,就要与曾经的一切割席?为何我也是父亲的孩子,却只是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公主?而我的兄长扶苏却可以上朝参政?”嬴阴嫚双目灼灼地看着精卫,眼里满是求知欲,她是真的疑惑不解,也是真的愤愤不平。
她冷笑了一声:“也就是如今,父亲废除了分封,若是放在以前,便是兄弟们都有封国和王爵,而我哪怕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却不能拥有那些。”
“还有呢?”精卫静静看着她,轻声询问。
嬴阴嫚的眼泪下来了,无比痛苦又无比凄楚地说出了最大的不甘,也是她最大的疑惑:“殿下,求求您告诉我,为什么同样是父亲的孩子,我的兄弟们却始终是嬴姓之人,而我,哪怕我身体里流着嬴姓的血,哪怕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可来日嫁人后,却属于夫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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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帝女精卫 46:大航海术,目的地扶桑。
“这些问题......”精卫轻叹一声,把玩着嬴阴嫚的头发,说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嬴阴嫚眼中含泪,咬着唇点了点头。
“因为这是一个被男人主宰的天下。”嬴阴嫚说道。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很容易就能想到。
她其实不是在问“为什么”,而是在问“凭什么”。
凭什么这世间是男人当家做主?凭什么女子要低于男人一等?
不,严谨点说,她也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女子会低于男人一等?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是天经地义的吗?
被养在深宫里的凡人公主,不曾见过外面广阔的天地,她只能看着屋檐下的一角天空沉思,却得不出答案。
“当然不是天经地义的。”精卫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是你们这个时代如此。”
“我们这个时代?”嬴阴嫚神色茫然,不明所以。
精卫道:“世间并非只能由男子主宰,女子的力量亦不容小觑。至于为何如今是男子主宰,该如何才能让女子也能有一席之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探索。”
精卫松开手,不再把玩嬴阴嫚的头发,黑漆漆的眸子注视着她,说道:“我告诉你的并不属于你,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去经历、去探索。”
“殿下,那我该如何去探索?”嬴阴嫚赶紧问道。
精卫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问道:“你回答我,你当真想要进入神祠,终生侍奉我?”
“我......”嬴阴嫚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回答。
精卫没有说话,但目光温和,用眼神鼓励她说出真心话。
嬴阴嫚于是鼓起勇气,说道:“殿下,我也不知道,我很迷茫。一开始,我只是不想遵循父亲的命令嫁给一个男子,从此被困在后宅,再不得自由,所以想到进入神祠侍奉殿下。我会对外说自己虔诚地信仰着殿下,愿意把一生都奉献给殿下,故而终生不嫁。但是后来......”
她顿了顿,回想着自己先前和精卫的对话,接着往下说:“后来,我心里有了不甘。我在想,凭什么我需要进入神祠来逃避嫁人?凭什么我的兄弟们没有这个顾虑,而我却要靠着进入神祠来躲避?凭什么男子成婚与否,都不影响他建功立业,可女子嫁人后,却要被困于后宅,蹉跎一生?哪怕我是公主,也不能免俗?我还在想,凭什么兄长扶苏可以上朝参政,我却只能绣花读书?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像鹰一样在天空自由翱翔!”
她说着说着,热泪滚滚而下。
她无疑是一个敏感爱哭的姑娘,但也是一个内心十分坚韧的姑娘,她哭得楚楚可怜,但语气却近乎咆哮:“父亲一统天下,成就始皇帝之名,何等威风?王贲、蒙恬等将军在外征战,其名享誉天下!长兄身为大秦长公子,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李廷尉、王丞相等,他们都能建功立业,我却不能!旁人都说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可那又能怎样?”
“我的闺中好友也是她父亲最宠爱的女儿,但家中的爵位是她兄长的,财产是兄长和弟弟按例分的,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当兄弟们为了争夺财产大打出手,争得面红耳赤时,她只能在一旁看着、瞧着、苦笑着。”
“可为什么呢?她不是她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吗?为什么不能继承她父亲的爵位、财产和荣耀?我不也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吗?却只能到了年纪就嫁人,在后宅了却一生!说什么最受宠的女儿,呵!哪怕再受宠,我们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也远远没有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得到的多!”
“殿下,您知道吗?我真为父亲废除了分封制而高兴,因为倘若大秦还有分封,那么我的每一个兄弟,哪怕是最不得父亲宠爱、最无才无能的兄弟都能拥有封国和王爵,而我什么都没有,我至死都只是一个公主!”
“宣太后也好,华阳太后也罢,历史之所以记载她们,正是因为她们这样的人太少,大部分女子都在男子身后默默无闻,史书上不会留下她们的姓名,族谱上不会记载她们的功绩,只会写她们是谁的妻、谁的母。”
“她们想要拥有权力,只能通过丈夫、儿子间接获得,她们本身无法触碰权力。如同我这般,明明是大秦皇帝陛下的女儿,却只能在嫁给一个男子后,成为他的妻,日后再成为他们家族的宗妇,在宗族中获得话语权,却无法像我的兄弟们那样,继承我父亲的权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孩子,儿子能继承,女儿却不行?明明都会成婚,为何兄长成婚后依旧是嬴姓子嗣,兄长的孩子也是嬴姓子孙,而我嫁人后却属于夫家,对于嬴姓宗族来说成了一个外人?外嫁女,呵!真是好一个外嫁女!”
嬴阴嫚嗤笑两声,胸口急促起伏着。
她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情绪太激动,整个人脱力地瘫坐在地上,最后迷茫地喃喃:“殿下,我心里有很多不甘,却不知道该对谁说,我想改变这一切,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做,甚至于......甚至于这些不甘和愤怒,起先也并不明确,一开始我只是不想成婚而已,是殿下您问我的时候,我才......才联想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