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竟霜替师弟点了头:“当真。”
小师弟点着手指算了算,这是他第二十六次见南纪楚断气了。
回想起几年前,二人在大街上“文斗”,南纪楚说不过他,气得脖子一歪没了气息,他还以为自己把南纪楚气死了,吓得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背起“尸体”到处喊“救命”,带着凡人无法御剑飞行,只能快马加鞭往汴山赶,可这狗皮膏药竟然早就活了,赖在他背上只是耍他玩儿。
桓氏苦南纪楚已久矣。
伏在南纪楚身边的仆从哭得却是真情实意,“世子若就这么去了,谁带小的们回府啊”
哭声不偏不倚灌进南纪楚的耳朵里,他眼皮一颤,向后翻的眼珠又翻了回来。
“……别哭了,叫魂呢?”
他嘴上骂着,眼前却是一片花白,看不见人脸。
仆从们眨了眨带着泪花的眼睛,欣喜道:“世子活了!”
南纪楚抬了抬手,无果,只好指挥道:“头晕得紧,快找张红色的符纸,贴我脑门儿上。”
就近的仆从了然,打开南纪楚重金求购的“百宝袋”,南纪楚不放心,又添道:“要张大师的,不要苏大师的,苏大师是骗人精。”
仆从点着头将符纸翻出来,在手心搓了搓,轻轻贴在了南纪楚的额头上。
符纸瞬间消失不见,南纪楚闭上眼睛又睁开,头痛总算减轻了不少,可眼前还是白茫茫的,像是覆了一层新雪。
丛不芜对南纪楚不感兴趣,目光却由远及近,最终落在自己的脚边。
桓竟霜也注意到,一根细细的动物的毛发,从南纪楚的百宝袋中飘了过来。
不待桓竟霜看清那是什么毛,丛不芜就已经将它捡起,藏在了掌心。
丛不芜若有所思一瞬,看向南纪楚的眼神分外耐人寻味。
她藏得坦坦荡荡,一点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桓竟霜摸摸鼻尖,只好装作无事发生。
丛不芜心中却远远不如面上平静,她绝对不会认错,这是阿黄的毛发。
明有河变回原形了。
可是她什么都觉察不到。
蓬莱境中依旧干干净净,天朗气清。
丛不芜盯紧那个百宝袋,视线接着上移,盯住南纪楚的眼睛,无声地溯痕。
她见南纪楚所见,听南纪楚所听,可与明有河相关的场景,却是空空如也。
南纪楚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明有河。
那也就没有盘问的意义了。
王府的仆从衷心,说什么也不肯搀着南纪楚走了,打定主意每人各背一程。
办法不错,奈何身板不行。南纪楚精神混沌,身体也跟着重了起来,仆从背着娇贵的世子爷走了两步,就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络腮胡看着不靠谱的“病美男”世子和他那一群更不靠谱的喽啰,心里叹口气,向领来的几位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们眼观鼻、鼻观心,站着没动,都不想招惹多余的麻烦。
万一南纪楚死在他们背上,他们可赔不起。
络腮胡瞪视一圈儿,当着外人的面并不好多说什么,干脆走到仆从跟前,将衣衫一撩,半蹲下|身,一拍背脊,说道:“我来背吧。”
桓散之在心里叹口气,曾几何时,他们也觉得南纪楚可怜巴巴,对他善心大发。
可南纪楚这人实在帮不得,他最会唱的戏就是农夫与蛇,是个真正能大闹天宫的小霸王,即便至善至纯的佛修来了,也得气得把金钵扣他头上,双手合十说一声“吾佛不渡恶男”,然后拂袖离去。
可这次南纪楚竟然老老实实伏在络腮胡的背上,往日的嚣张气焰都化成了飞灰。
桓竟霜紧紧跟在络腮胡身后,对南纪楚的异状面露不解。
她暗暗算了算南纪楚的寿命,与上次一般无二,一百有三,寿终正寝,这份不解便愈发深了。
丛不芜不知在想什么,慢悠悠地落在最后。
背上有个刚刚死而复生的人,络腮胡一路健步如飞。
众人很快走到一处院落前,院墙青砖裸露,看起来年久失修,推门绕过照壁,则更是古怪。
院中缤纷花卉正艳,墙边种满了细细的青竹,柱子栏杆都是青砖垒的。
因着那根犬毛,丛不芜跟着络腮胡进了偏屋。
而桓竟霜几人,则沿着直廊继续前行,去见门弗隐。
一入屋去,丛不芜便抬头观察,头顶的横梁竟然也是青砖。
宅院占地不小,格局明明应当十分气派,但这样一看,倒像是初建完毕,未经整,便仓促入住。
大门之上没有府第牌匾,想必此处是历任境主的固定居所。
蓬莱境亦真亦假,虚幻丛生 ,造境的“阮公”术法精深,而幻境又往往精益求精,力求面面俱到,境主的居所,怎会如此草率……
仆从七手八脚铺好床铺,扯过薄被盖住南纪楚的肚子,络腮胡“大功告成”,还没功成身退,就被南纪楚拽住了衣角。
南纪楚头不疼了,但是神志却不大清醒:“你叫什么名儿?当赏。”
声音拐着山路一样波折的弯儿,喝醉了似的。
丛不芜听仆从悄声嘀咕道:“看来张大师的红符也没比苏大师的好使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