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哈哈,瞧你们,这么个小东西还这般客气,来来来,我们喝酒。”一旁的龙毅完全没看懂自家娘子的意图,只知道给李淳风再次斟满酒。

李淳风心情大好,又是一饮而尽,随即笑道:“说到‘物老成精’,我倒想起了一件往事,说来与大家听听。”

“五年前,我奉师命前去云州调查一间‘闹鬼’的屋子。据镇上的人说,那里本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向来恩爱,可是后来丈夫有了新欢,作妻子的坚决不同意他纳妾,两口子吵得不可开交,丈夫一怒之下干脆离开了家,带着新欢到别的镇子去住。妻子受不了丈夫变心,伤心欲绝,最终选择悬梁自尽。没过多久,周围的人发现那屋子开始不对劲,即便是白日,打那儿附近经过都有一股寒意,晚上更是常常莫名亮起灯光,似有女子的身影在窗前晃动。镇上的人都说是那自尽的妻子死时心中怀有怨恨,所以化作厉鬼,想要找他的相公索命,吓得那丈夫再也不敢回镇子上。

为了一探究竟,我去了那间房子,的确感到那里阴气森森,有一股怨气徘徊不去,可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现有厉鬼存在的痕迹。到了晚上,屋子里的烛光果然又亮了,一个女子的剪影出现在窗户纸上。我跃入院中,走到窗户下方,窗户纸上的影子越发清晰,仿佛是那女子正在对镜梳妆。我轻轻抬手将窗户打开,往里一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这人居然在紧要关头停下,急得龙毅连连跺脚,催促道:“哎,我们怎么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快说,别卖关子!”

李淳风却更加不着急,慢条斯理地看向巫箬:“巫姑娘,凭你的经验,你说我看到了什么?”

巫箬放下手中茶杯,淡淡一笑,面前的酒杯丝毫未动,“我又不在现场,如何能够知道李太史看见了什么,只是你之前说并未发现厉鬼的气息,那么我猜那女子的剪影应不是妻子鬼魂作祟。”

“巫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李淳风眼中含笑,一顶高帽子脸不红心不跳地送了过去,“我打开窗户往里一看,屋子里漆黑一片,既无女鬼,也无烛光,可是一关上窗户,窗户纸上还是那女子梳妆的剪影像。”

说到这儿,巫箬已然明白其中曲折:“房屋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件土石筑成的死物,可是它却将屋子里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吸收着人一切喜怒哀乐的情绪。那女子自尽时吐出的那口怨气在她死时瞬间让整间屋子‘活’了过来。或许是屋子忘不了自己的女主人,想要为她抱不平,所以才会充满怨气,在窗户纸上映出昔日女子对镜梳妆的影像。”

李淳风摇摇头道:“我与巫姑娘想得差不多,不过有一点却有所不同。我想那间屋子不仅仅是想为主人出一口怨气,更重要的是,代替女子等候她的丈夫回家。”

“哼。”巫箬轻嗤一声,“那丈夫有了新欢,早已乐不思蜀,何况妻子已死,房子又‘闹鬼’,他更不可能回去。”

“自古多情女子负心汉,那丈夫是薄情寡义,可作妻子的却始终惦念着他。”李淳风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她虽然怨恨着自己丈夫的背叛,可午夜梦回时,我想她更多地应该是思念和怀恋过去吧,这种思绪比起怨恨来说更加地强烈,更加地刻骨铭心,更容易被屋子铭刻。所以那女子的剪影才会是对镜梳妆的样子,女为悦己者容,她内心最渴望的是自己的丈夫回来,那时她会以最美的容颜去迎接他。”

“想不到李太史不仅精通道术,还对男女痴爱有如此深的见解。不过依我看,若那女子至死时还想着背叛的丈夫,那她就真得太可悲了。”巫箬微微皱眉,脸上像凝了一层薄霜。

李淳风眉心一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变脸,莫非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某些往事?嘴唇一张,本想问出口,不过他深知巫箬的脾气,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重新露出往日不正经的神情:“巫姑娘所言甚是!那种负心汉还想着干嘛,早该一脚踹开。来来来,我自罚一杯,为那些男人中的败类给巫姑娘道歉!”

他的话让巫箬抿紧的唇忍不住有些松动,这人插科打诨的功夫简直无人能出其右,终于还是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李太史小心自己别变成那种败类就是天下女子的福气了。”

被她这么挖苦,李淳风也不着恼,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她。

看着这对“冤家”,青儿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记忆里阿箬对男子从来都是淡然疏离的,倒是很少会露出面对李淳风时这般丰富的表情。所以她临走时悄悄给李淳风留了句话:

“阿箬非同一般女子,想走进她的心里,可要下一番苦工,最重要的是,永远不要背叛她。”

第45章 越女纱(三) 开元坊,云麾将军府。 ……

开元坊,云麾将军府。

窗外天朗气清,花台中丛丛菊花正在怒放,白的似白玉无瑕,红的若美人娇颜,各色不一,不凡珍贵之极的品种,重重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点点露珠。

“少夫人,这是厨房刚做好的点心,您尝尝吧。”贴身丫鬟小心翼翼的声音唤回了她有些涣散的心神。

每日临窗赏菊抚琴是她最大的乐趣,可今天她手指按着琴弦,却又走了神。

“我不饿,点心拿下去你们自己吃吧。不用担心,我没事的。”锦瑟微微一笑,人淡如菊。

丫鬟绿水托着点心,忿忿不平地说道:“少夫人您应当生气的!少将军怎么会看上那种狐媚子!”

“住嘴!”锦瑟的语气难得如此严厉,“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少将军想做什么,岂容我们置喙。你这丫头,都是我平日里把你惯坏了,你这话可别在外面去说,小心挨了军棍。”

“我知道少夫人疼我,所以我才更为您打抱不平!想当初,少将军为哄您开心,专门为您建了这惊鸿园,到处为您访寻名菊,可如今呢?当真是郎心似铁,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一旁的秋波打断绿水的话,她年龄稍大,比绿水要懂事许多,“少夫人莫听绿水的,少将军此刻不过一时糊涂,在他心里还是最疼爱少夫人您的。对了,妙衣阁已经把做好的衣服送来了,少夫人您要试试吗?”

“拿来看看吧。”锦瑟说着却又转头看向窗外的菊丛,此刻开得那般绚烂,一场秋雨后还能剩下多少呢?

秋波和绿水手脚麻利地将衣服层层展开,末了,都忍不住连声称赞。要不怎么说妙衣阁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成衣店呢?从衣料到剪裁都无可挑剔。

“还是我们家少夫人面子大。”绿水到底是小孩儿心性,转眼又高兴起来,“这云罗缎虽说昂贵,其他家倒也能买到,唯有妙衣阁老板娘的刺绣才真真是可遇不可求。我听说她的刺绣哪怕是宫里头的娘娘们都争先恐后地抢着要呢,不入她法眼的人捧着千金也买不到。”

“妙衣的手艺确实天下难逢敌手。”锦瑟轻轻摸着袖口绣的菊花,脸上也泛起笑意,“秋波你的刺绣算是府里最好的了,但比起她来,还是略逊一筹。”

秋波掩唇轻笑,“少夫人您也太抬举我了,我不过一个小丫头,哪儿能跟妙老板比,不过要是哪天能得到她的一点指教,秋波真是死而无憾了。”

“你若真有诚心,哪日我倒可以帮你去说说。咦?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锦瑟指了指另一个托盘里的锦盒。

“是披帛吧,上次少夫人去量衣服的时候不是说要做一条的吗?”绿水手快,一下打开了盒子,随即发出一声惊叹,“天啊,这可真好看!”

锦瑟上前一看,只见不大的锦盒里静静地躺着一段与她衣服同色的披帛,只是将云罗缎换成了薄薄的轻纱,不过她从没见过如此细的纱,摸上去有些冰凉,似乎比水还柔,马上就要从指缝间流走。

即便是她,此刻也不禁因为惊叹而屏住了呼吸,她轻轻将披帛展开,一道柔光静静地在上面流淌,竟真得像水纹一般。

秋波在一旁说道:“这样细的纱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少夫人,你赶快试试吧。”

锦瑟点点头,在绿水的伺候下,穿好了新衣,果然是分毫不差,十分合体。秋波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捧出那段半臂,仔细地将它搭在锦瑟的双臂之间,好几尺长的轻纱服帖地垂坠下来,一直蜿蜒到地上。

此时此刻的锦瑟,在新衣的衬托下更显风姿,尤其是一双眸子明亮如秋水,更带着女子少有的一股英气。

看得绿水赞叹不已:“少夫人穿上这身衣服,保管在吴王殿下的宴席上大发光彩,还怕少将军不回心转意!”

“是吗……”锦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中的亮光却一点点消失,“想不到我也有以色事人的一天……”

“少夫人……”知道绿水又说错了话,秋波瞪了她一眼,正想开口劝慰,却见锦瑟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先退下休息。

屋子再次变得冷清下来。锦瑟望着窗外的那轮秋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今夜他又不会回来了吧,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身侧的铜镜泛着银辉,似乎还能映出昔日他为她画眉的身影。想起他拿着画笔那有些笨拙的动作,她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只是很快又被苦涩淹没。

此刻的他,应该在为另一个女子细心描眉吧,脸上的神情是不是也是也如对她那般温柔?

人世这一遭,果然,还是只得她独自走过了。父亲去世后的那种孤寂再次袭上心头,可是这一次却让锦瑟很是不安,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割舍不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时,一阵飘渺的歌声忽然传进她的耳朵。

锦瑟一惊,左右看了看,却找不到那歌声的来源。

过了一会儿,那歌声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一个女子在清唱:“今夕何夕兮,能与王子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