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1 / 1)

李淳风听了她的?话沉默下来,只?看着手里的?茶盏,秦妙衣便接着说道?:“你说,雪夜虽然孤寂难捱,但之后便是生机盎然的?春日?,既然有?值得期待的?未来,今日?便不該消沉绝望。”

“妙衣,”李淳风苦笑迭迭,“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信口胡诌?当时教你吹《寒江残雪》,不过因为?我就会这一首,想在你面前卖弄罷了。”

“夫人早就跟我这么说了。”秦妙衣道?,“可那时我还是觉得,公?子你说得也挺有?道?理,我虽然父母双亡,卖身入府,可夫人并没有?把我当奴婢看过,公?子你那时也才六七岁,难得回来一次,还要想办法逗我开心,我在这世上并非以为?的?那样无依无靠,等寒夜过去,终会迎来明媚的?春日?,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是嗎?”

李淳风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舉起手中茶盏朝她一舉,“那时也多亏有?你,我至少有?了个不会突然消失的?玩伴。”

“公?子小时候的?事,妙衣也曾听夫人说起过一些,听说常常看见你一个人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说笑笑,就像有?人在陪你玩一样,一开始无论老?爷夫人还是家里的?下人都被你吓了一跳,以为?你撞邪了呢。后来袁天师来了,才知?道?公?子你天生与我们是不一样的?。”秦妙衣用怀念的?口气说道?,“本来我还挺害怕的?,可是后来看你跟我们长得也没什么不同,依舊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依舊会因为?捣蛋被老?爷骂,我就慢慢不害怕了,还对你的?事挺好奇。公?子定不知?道?,有?一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对着墙上的?一个影子说话呢。”

听她说到这儿?,李淳风淡淡一笑,亦浮出怀念的?神色,“那不是影子,是一种叫‘影魅’的?小妖怪,一直寄居在岐山的?家里,打我记事起,就认识它了,它话很多,總是叽叽喳喳的?,所以我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喳喳’。”

“原来它们都有?名字的?啊……”秦妙衣輕声道?,“看来在公?子心里的?确是把它们都当作?了自己的?朋友。只?是那天晚上,我听公?子和它的?对话,似乎是在告别。”

李淳风沉默着饮了口茶,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它们也有?它们要走的?路。”

“所以公?子的?玩伴總是这样不见了嗎?”

李淳风不語,更证明她说的?是真的?,秦妙衣看着这个与她一起长大?既是主子又待她如亲人的?男子,缓缓道?:“说来不怕公?子生气,从那一天起,我突然就明白了公?子为?什么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因为?你害怕被大?家排斥,害怕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可我看得出,就算大?家都在你身边,你还是寂寞的?,因为?你看到的?,我们看不到,你想要交朋友的?,却没办法永远做朋友,你一直没有?遇到那个和你一样的?人。”

“可是现在巫姑娘出现了,我从公?子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就是那个你一直在等的?人。她能见你所见,想你所想,她和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既如此,公?子可不可以听妙衣一句话?你心里既只?有?她一人,那便收回对别人的?好,全都放在她一人身上,这样哪怕对其他人残酷些,也好过讓她们心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席话虽輕言细語,却不啻风雷霹雳,李淳风听了,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他从未想过妙衣竟将他看得如此透彻,也未想过她会这般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留情?面地规劝他。

她当然知?道?,这番话说出来可能会讓她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了,为?何?只?因忠言逆耳,向来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说,

沉默了許久后,李淳风放下手中茶盏,改盘坐为?跪坐,高举双手于胸前,说道?:“妙衣,都说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你这番话,我李淳风铭记于心,以后言行不当之處,也还请你多加鞭策。”

说罷,长揖致谢。

“公?子,这如何使得?”秦妙衣慌忙扶他,“你这不是折我的?福气吗?”

可她那点力气如何扶得动他?李淳风硬是行完了礼,方才直起身来,“你今日?提醒,我方才察觉自己所做之事多有鲁莽之處,所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一礼你受之无愧。”

秦妙衣说不过他,只?好无奈一笑:“明知?我听不懂,公?子就不要在我面前掉书袋了。不过反正今日也得罪了你,以后便如你所说,定会盯紧你的一言一行的。”

“那我一定感激不尽。”李淳风只?觉胸中郁結之气舒畅了不少,看到外面天色已黑,便站起身道?,“不早了,我再呆下去,那又是不合规矩了,秦老?板,告辞了。”

秦妙衣要送他,可他却道?:“不用了,免得又兴师动众的?,放心,以后你这妙衣阁,我一定少来。”

说罢,从窗户跃到外面的?屋顶,几个起落,人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秦妙衣站在窗前,望了許久许久,末了,淡淡一笑,垂眸对自己道:“该放下了。”

身为?鬼类,对周围气息的?感觉是十分敏锐的。自从那日巫箬淋了一身雨回来后,小音和小元两个小鬼便察觉到水月堂里的气氛不对了。

往日?里每天必来的?李太史一连好几天都没再出现,而巫姐姐脸上也少了许多笑容,有?时还会莫名走神,有?一次甚至把给病人的?药都拿混了,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事。

人小鬼大?的?小音眼珠子一转,悄悄跟小元咬起了耳朵,“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小元手里正玩着李淳风上次来送他的?鲁班锁,可是怎么拆也拆不开,一听此话,顿时着急了,“吵架了……那是不是李太史就再也不来了?不要不要,他说过要教我玩这个的?。”

小音一指头敲在他头上,“都这个时候,你还就知?道?玩。告诉你,要是他们真得吵架了,分开了,你以后就再没玩具玩,也没热菜热饭吃了。走走走,我们去问问青姐姐,看她怎么说。”

说罢,拉着小元的?胳膊化?作?一道?阴气飞去找青儿?了。

巫箬天黑后才看完诊回来,一整天忙得几乎水米未进。等打开门?,才看见两个小鬼居然不在,整个水月堂冷冷清清的?,连虫叫的?声音都没有?。

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头上只?有?漆黑的?天,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曾经无比熟悉,可自从来到长安后,似乎已许久不再有?过。

巫箬认为?自己肯定是饿了才会这样胡思乱想,将药箱放下后,便去灶屋里想给自己做点吃的?。可当她点燃灶屋里的?油燈,看着那些冷锅冷灶,才发现什么食材都没有?。

是啊,这个地方自从他来了以后才有?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如今他不再来了,自然什么都没了。

巫箬的?目光落在那条搭在灶沿上的?襜衣上,不知?为?何,忽地想起去年?重阳的?时候,他站在灶前,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端着菜盘,让她系襜衣的?样子。

黛眉轻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几日?为?何走到哪儿?都能想起他,顿时有?些烦躁,干脆出了灶屋,结果?差点踢到角落里的?小坛子。

那是冬日?里她专门?用来装雪的?坛子,是他花了许久工夫搬到这阴暗处来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水月堂里竟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巫箬站在灶屋的?石阶上,夜风将她手里的?油燈吹得忽明忽暗,而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目光逡巡,不知?在寻找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突然从前面传来。

她惊讶抬头,只?听那敲门?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再熟悉不过的?节奏,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听到的?节奏。

手蓦地握緊,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该去开门?。

她说过,让他不要再来,可如果?她不开门?,可声音会和以往一样一直敲下去吗?

她犹豫着,徘徊不前,没想到那声音却突然停下了。

巫箬心里一空,他这是走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竟飞快地跑了过去,想也不想便将门?打开了。

今夜没有?月色,只?有?稀疏的?几颗星可怜地挂在天幕上发出微弱的?光,可她还是第一眼就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

原来他没有?走。

心中莫名松了口气,可她的?语气仍旧同她的?眉眼一样冷淡,“李太史深夜造反,不知?有?何吩咐?”

李淳风站在檐下没答话,只?一直看着她,仿佛很久没有?见过了似的?。

巫箬看他不说话,莫名火气,冷道?:“如果?没事,那就恕我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