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鹤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很是沙哑:“你就是巫大夫?”
“我是,你怎么会知道来找我?”
“我在路上遇见一个像是达官贵人的年轻男子,他告诉我我中了剧毒,只有你才能救我。”
达官贵人?巫箬顿时明白是谁,道:“你中的是水莽毒,现在你立刻告诉我是怎么中毒的。”
说到这儿,祝鹤的脸上顿时露出一股愤恨之情,“原来她给我喝的真是毒药!”
说着,便将经过告诉了巫箬。原来昨日祝鹤前去造访一位同窗好友,多喝了几杯便在好友家住了下来,今日清晨为免家中母亲担心,便早早地出了门。大概是下了几天雨的原因,河道附近弥漫着大片浓雾。他正走得口渴,忽然看见路旁有一个茶寮,里面一个老太婆殷勤地招呼他喝杯茶休息休息再赶路。他也不觉有异,径直走进了茶寮,可是接过老太婆手中的茶杯后,一闻觉得有股异味,不像是平日喝的茶,便打算放下离开。那老太婆却一把拉住他,着急地朝茶寮里面喊道:“三娘,快拿一杯好茶来!”不久,一妙龄少女捧着茶盏从茶棚后出来,年约十四五岁,却生得姿容艳绝,手上指环臂钏晶莹鉴影,却不像穷苦人家的女儿。祝鹤一时看得目眩神迷,不自觉地接过茶盏,一闻茶香,却是芳烈无比,本就口渴,忍不住一饮而尽,让再来一杯。趁那老妇到茶棚后倒茶的空隙,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女子纤手,少女也不挣扎,反而双颊泛红微微一笑,取一指环放进他手中。祝鹤正惊喜,老妇已端了茶出来,他将茶喝光之后,悄悄藏起一撮茶叶,起身告辞,少女送他出门,轻轻在他耳边说道:“郎暮来,妾犹在此。”
等祝鹤离开河边再回头望时,却见那儿又是浓雾弥漫,根本看不清刚才茶寮的样子。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心头泛起一股恶心之感,一开始还没在意,不料又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四肢无力。这时他无意中撞到一锦衣男子,那男子看了他的面容后,只说他已经身中剧毒,唯有通济坊水月堂巫大夫有法可医。
至于后来的事,巫箬都已了解,心中确定无疑,那锦衣男子定是李淳风无疑,以他的本事不可能解不了水莽之毒,但他却把这“烫手山芋”扔到了自己手里,是想试试自己,还是也看出这祝鹤身上的不凡之处?
正思索见,耳边响起了祝母焦急的声音:“大夫,我们家鹤儿的毒怎么才能解开啊?”
巫箬闻言迟疑了起来,良久才缓缓说道:“祝夫人,恕我无能为力,这水莽之毒,天下无药可解。”
“什么?!这不可能,那人不是说你有办法能救我孩儿吗?”祝母猛地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巫箬肩膀摇动起来,她虽老迈,可此刻心中剧痛,竟抓得巫箬生疼。
巫箬也不挣扎,任她发泄,直到余七将她拉开,才对床上的祝鹤说道:“祝公子现在恐怕也已经想明白了吧,那茶寮里的老妇和女子都非生人,恐怕也是中了水莽之毒而死的水鬼。水莽鬼无□□回,只有找到替死鬼才能重新投胎。虽有传言说只要知道那水莽鬼的姓名,求得她生前贴身衣物燃尽煮服便可痊愈。但如今你并不知她姓名,恐怕她和那老妇只待你一死,便能投胎了。”
祝鹤闻言猛地发出一阵大笑,切齿恨道:“我原以为此生终于遇到能伴一生之人,却原来一切皆是虚妄。三娘啊三娘,就算我死,也必不让你脱生!”
话音未落,身体突然一挺,双目圆睁,却没了气息。祝母见状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巫箬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最后只得静静地离开了祝家。
有些事,她知道,却不能泄露天机。
第14章 水莽恨(二) 贪恋美色?原来你以为我……
当外面传来二更的梆子声时,水月堂里的灯还亮着。小音和小元担忧地看着巫箬从一排药柜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纸灯笼。
当她把一截草药制的墨绿灯芯仔细放进灯笼里时,小音终于忍不住说道:“箬姐姐,还是别去了吧,万一这引魂灯出了问题,你可就回不来了。就像我和小元一样,只能永远徘徊在这阴阳两界之间,人不人鬼不鬼……”
听出她话中的黯然和担心,巫箬放下手中活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别担心,我一定会在灯芯燃完前回来的。那寇三娘今夜便要投生在任侍郎家,祝鹤一定会去阻止,我得去看着他们,别弄出太大动静才行。”
“你就是这样,老爱管闲事。”小音生气地嘟起了嘴,小元也在一边故作老练地点着头。
巫箬忍俊不禁,笑道:“别贫嘴了,时辰将到,你们就辛苦点帮我看着身体吧。”
小音和小元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巫箬却已点燃了灯笼中的灯芯。就见一股青烟小蛇似的钻进她的鼻子里,身体顿时软软地倒了下去,可灯笼却还是悬在空中,只因一端正提在另一个巫箬的手里。
幽冥之界,当然只得鬼魂才能去的。
小音和小元小心将巫箬的身体放在躺椅上后,便目送着她的魂魄提着灯笼轻轻地飘出了水月堂。
夜雨绵绵,通济坊的街坊早已沉入梦乡,所以没人看见一点白影飘出了通济坊,当然,就算他们醒着,也是看不见的。
此刻,虽已是深夜,但任侍郎的府上却吵闹得不得了,只因最受宠的妾侍难产到现在还未生下孩子。
难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投生的鬼魂若未进入胎儿肉身,那即便生下来也只是个死婴。
任府外已经聚拢了一群无法投胎的游魂野鬼,每一双眼睛都在觊觎着这具身体,却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在任府外边,无法靠近。这就是阴间的法则,比人世更加公正。
巫箬耐心地在那侍妾生产的屋外等着,她知道寇三娘绝不可能错过这仅有的一次投胎机会。
哪怕这次机会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
三更时分,当那妾侍痛得几次晕厥过去后,远处的天际突然出现了一点白光,飞快地向这边移动而来。待靠得近了,巫箬才看清,那白光的后面还跟着另一团白光,紧追不放。
该来的终于来了。
前一团白光先飞进了任府,落到地上时化作了一个妙龄少女,她急匆匆地就要往屋内走,却被后面出现的男子一把拉住。
不是那寇三娘和祝鹤又是谁?
寇三娘挣脱不得,又是着急又是气愤,怒道:“祝鹤,你究竟想怎么样!就算我无法投胎转世,你也不可能再复生,何苦一定要拉着我和你一起受那不生不死的煎熬?”
“你既知是煎熬,那为何还要害我?”祝鹤面容冷峻,仍是死死地拉住她不放。
“是你自己贪恋美色,现在又来怪我了?”寇三娘气急冷笑,“那杯茶是你自己要喝的,我可没有逼你。”
“贪恋美色?原来你以为我就是……好、好、好,就当是这样好了。不过杀人偿命,你休想我会放过你,十八层地狱,我们也一起下吧!”
祝鹤的神情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就见他用力将寇三娘拉离屋子,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手。不久,屋内传来一阵痛苦的惨叫,随即是久久的寂静。
时辰已到,任氏生下的孩子只是一具空的躯壳罢了,寇三娘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永生永世,只能继续徘徊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寇三娘看着这已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形容,不是难过,甚至也不是愤恨,只剩下那无边的绝望。
祝鹤放开了她,静静地转身。
“你现在满意了?”
“就算你能重新做人,一出生也是带着罪孽的。”
“呵,说得好听。等时间久了,你也会跟我选择同一条路。”
“我不会这么做,也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说完这句话,祝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府。寇三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
良久,才对着巫箬站的黑暗处冷冷地说道:“看够了吗?”
“差不多了。”巫箬笑着走出,手中灯笼的灯芯已燃尽了大半,“做孤魂野鬼我想你也受够了,要不要到我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