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会想,他与徐朔如果不是这样上下级的身份,就不必要忧虑害怕其他人的说辞而进退两难。
他讨厌事物超出预料并变得难以控制。
徐朔连着回复几条消息后,终于注意到谭司文已经醒来。转头与他对视时,发觉对方似乎有话要说。
隐隐约约地,徐朔感到他该是要说最近令他愈加烦闷的那件事,于是停下手里的一切,维持着望向他的姿势。
“我……”
谭司文才一开口,对上徐朔的眼神,蓦地又有些说不出口。
当初他在锦川工作决定回宁海时,光是想到将要辞职都感到开心,同领导提出辞职时甚至是在工作日的前一天晚上。因为雀跃到实在等不到第二天早上,尽管他面上表现得很平静。
而如今换成徐朔,他便做不到那样干脆了。
不论心里怎样想,或是承认与否,徐朔于他,终归是与其他人不一样的。
人生中迟来已久的第一次悸动,萌发后纠结不安的心境,全都交付在这个人身上。
工作、生活甚至是与人相处上,徐朔教给了他很多。
他是个很好的人,至于朝夕相处的这几年,也勉强够以后的日子里反复回忆一段时间了。
不必贪恋,也不必拥有。
停顿后谭司文再次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动车上广播乍然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停车站……”
两个人俱是愣了一下,出奇默契地一动不动等着听完到站播报。
谭司文提上来的那口气懈了下去,再次凝望徐朔的眼睛,就明白在这个关口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如实说出来了。
徐朔竟也没继续追问,直到动车将要到站,两个人沉默着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出差地为宁海北面一座内陆城市,名叫夏安。
这地方和宜河有异曲同工之妙,宜河在宁海南面,终年平均气温却要比宁海低,而夏安明明是在宁海以北,夏季却热得出奇。
长青一整个风雨将至的架势,即便之前都算是较为平静的华北分区也生怕这刀落到脖子上。于是和徐朔的这次出差,夏安这边分公司的人显得比以往还要殷勤。尽管他们过来的主要工作是与外部公司对接。
日程提前了一天,到夏安时刚过晌午,一整个下午及晚上是没有工作安排的。
分区负责人询问徐朔是否要去分公司时,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的,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莫名松了口气。
华北这位负责人年过四十,是个话痨,且越紧张话越多。
他坐在副驾的位置,在徐朔并未开口询问的情况下,一桩桩一件件地汇报着自己的工作,很仔细也很有逻辑,流畅得像是照着稿子念一样。
谭司文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是与樊景遥截然不同的努力类型,也是徐朔接手长青在不断调整高层管理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老人。
他与樊景遥那种年纪较轻的领导完全不一样,这个年纪的人即便身处高位见识过许多,但仍有种固化的思维,将职级与层级看得格外重。
所以三个大区的负责人里,他对徐朔的态度最为尊敬,尽管年龄上徐朔要比他小上十多岁。
能靠自己的本事做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识时务的。他知道徐朔与以前的老板不一样,不喜欢听虚的,所以一项项工作后紧跟着就是数据和实绩,告诉老板我们不光做了,而且取得了相应的结果。
徐朔全程很安静地听着,偶尔挑着问一两个问题,又或者侧过头同谭司文确定一下。
临到了,他对着华北的负责人说了句旁人听不出深意的话:“今年也是一样,做好分内的即可。”
但该听懂的人听得分外明白,这话的意思是:做好该做的,其他的就一切照旧。
心里的石头可算是落了地,这把年纪了,如果要有什么变动,他可真是要提前退休了。
徐朔下车后一路跟着谭司文,熟练地将所有东西办好,直到最后上楼进了预定好的套房,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用讲。
夏安将要入夏,套房客厅是面巨大的落地窗,坐在正对着的沙发上一眼望到窗外的景色,晴空万里,一派的绿意盎然。
下午原本也没有行程,徐朔坐在沙发上,对着忙碌的谭司文道:“你要有想去的地方可以去。”
谭司文将手机夹在肩膀上,正在从包里掏电脑,一面注意着电话里规律的提示音,一面抽空回头看着徐朔摇了摇头。等对面一被接通,他立刻离开转回头拿起手机走到另外的房间接电话去了。
相比之下对待身后那人的态度,就明显敷衍多了。
与外部企业或是其他什么部门对接时,要沟通的事就格外多,许多东西也要经过仔细地确认。
谭司文这一通电话打了将近十分钟,随后又回了几条消息,才从侧边的小房间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徐朔仍是双.腿交叠着靠坐在沙发上,淡然地看向窗外,像是恍神。
徐朔少有那种大脑放空神色茫然的时候,似乎无论何时他都能随意调动和掌控自己,全神贯注地思考或是做事。
所以谭司文走出来时看到他这样,连关门的动作都放轻了。
徐朔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坐下歇会儿。”
谭司文顿了顿,还是听话得走过去,与徐朔并排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顶层大落地窗前的视角绝佳,谭司文坐下后才终于真正地看了外面的风景。
近无遮挡的开阔视野,向下是鳞次栉比排列紧密的城区,向上是一望无际的淡蓝,云淡天高。
他们像是站在世界的分界线。
“累吗?”徐朔很突然地问道。
按照谭司文的性格,若是在往常,他多半会回一句“还可以”。可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或许,人一旦动了走出去的心思,就很难再催眠般停留在原地。
谭司文想了很久,徐朔也没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