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一来,姜卿受苦,卿的高堂家小恐怕要日夜悬心。”

姜逸笑道,“陛下宽心,臣高堂身子骨尚好,不打紧。”

“好,那便?这样办。”昭帝呼出一口浊气?,眉目间的愁绪消散了些,“后面的事情朕来安排,明天早朝,你应对即可,今晚回去同夫女亲近亲近,此?去没有三?月,怕是回不来。”

“是,臣谢陛下关怀。”

从宫廷出来已是夜深人静,策马穿过?金街,家家掩门闭户,姜逸回了正寝,想了想,不到?两?个时辰就要早朝,干脆不换衣服,径自去了梧桐榭。

守在?摇床边的保父见他深夜而来,一身暗紫色的官服压人心神,心中一颤,立刻跪下行礼,姜逸随即摆手,“下去吧。”

她声?音轻,保父更不敢吵醒孩子,低声?领命退下了。

摇床上的姜珏睡的沉,胖嘟嘟的小嘴撅着,十足奶香可爱,此?时闭着眼,真的跟柳腰腰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知他接到?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姜逸忽而自嘲一笑,或许害怕和恐慌会胜过?担忧吧,毕竟自己‘倒’了他的安生日子也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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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正寝回来,柳腰腰这一夜都没睡好,又梦到?了天牢的过?往,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目眩,周身乏力,反手往背心一摸,满手的冷汗。再?看外面,曙光欲明,也不知姜娘回来了吗?

心中担忧,便?想去正寝打听,忽又想起昨夜姜逸冷淡的话?语,‘以后没有传召,不得来正院搅扰。’刚挪下床的脚瞬间僵住,许久,柳腰腰才将?冰凉的脚收回被中,合上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下榻穿衣。等收拾齐整之后,更不知道该干什么,默然坐在?镜前发呆。

厨房送来了早膳,柳腰腰静静用了,然后和往常一样,拿起了廊下的小花锄,来到?院子里才发现,那一方海棠花圃里的草早就拔完了,枯枝修剪了,也埋好了花肥。他呆愣着站了半响,又将?花锄放回了原位。难道只能这样过?一辈子吗?在?一方小院子里,等着她偶尔能想起自己。

柳腰腰极快的摇摇头,暗骂自己贪心,比起一辈子呆在?庄子上,能重?新回府已经是万幸了,一个月能见两?次宝宝,偶尔能见姜娘,已经很好了,不要贪心,不要贪心。

快到?午间的时候,柳腰腰在?院中缝着做给女儿的肚兜,忽见小板凳进门,着急的道,“公子,家主请你过?去。”

“啊,主子这么快散朝了?”柳腰腰心头一跳,放下手上的针线,嘴角的笑意都压不住,却见小板凳小脸皱成一团,“怎么了?”

“公子,府上来了好多官差奶奶,个个持刀配剑,好吓人啊,我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小板凳害怕,声?音带了哭腔。

柳腰腰双目圆瞪,豁然起身,急急往正寝去。越靠近正寝,不熟悉的面孔越多,个个持刀而立,个个面色冷冽骇人,同他母亲被带走的那日一模一样,后来就是抄家下狱。

柳腰腰心越来越慌,腿越来越软,进了正院,姜逸负手立于院中,好像正同下站着的青枝交待什么,四角门房上都站着官差守卫。

他跌跌撞撞的上前,顾不上别的颤声?插话?,“主子,出什么事情了吗?”

姜逸目光从青枝面上移来,声?音平淡,“我被贬斥雍州,朝不保夕,你们以后不必跟着我了。我会派人送你们去淮阳,淮阳老宅尚有积蓄,虽不可能再?有荣华富贵,但保你们衣食尚可,以后你二人若另有前程,也可自处。”

“我不去!”青枝垂着头没说话?,柳腰腰冷声?截断。

姜逸深看了他一眼,“这座宅子会被收回官中,你想去陪着你父亲也可以。”

柳腰腰没接话?,盯着姜逸的眼睛问,“那小珏呢?小珏怎么办?”

“送回淮阳。”

柳腰腰一颗心落回肚中,小珏是姜逸唯一的孩子,又是女儿,即便?是二老不喜她的生父,想来也肯定会爱她护她长大。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姜逸的手,被躲开也不在?意,定声?道,“我不去淮阳,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姜逸心头一跳,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人,“柳腰腰,这件事情没有牵连到?你,你不用搅进来。”

柳腰腰固执的摇头,“我想跟着你,不管你在?哪里,什么身份,我都只想跟在?你身边,”

四角们下为首的官差冷眼看着姜逸院子里这两?个男人,都美艳,然事到?临头,一个默然哭泣,一个决绝相随。不由得多看了柳腰腰两?眼,心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想到?上头的指示,便?抱剑上前,“姜大人,需在?日落前出城,还请您抓紧时间。”

姜逸不想再?去想柳腰腰的真情假意,看向官差,“已经交代完了,走吧。”

柳腰腰见姜逸转身,拔腿就要跟上,跟在?姜逸身后的官差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执起刀横架,“何人敢搅扰公务,不想要性命了吗?”

两?把阴森森的长刀横在?身前,好悬就撞在?刀口?上,柳腰腰深闺弱质,眼泪霎时蓄满了眼眶,看姜逸的背影已出了月亮门,心中有急又怕,哀声?唤道,“姜娘,姜娘,我要跟着你一起。”

姜逸的身影稍停便?转过?了月亮门,消失在?视野中,柳腰腰万念俱灰委顿在?地。官差也不理他,收了刀,开始封贴院子,“所?有东西?贴上封条,所?有人离开姜府。”

柳腰腰是被日冕和小凳子架着出府的,侧门边上等了两?顶青色小轿子,并几个仆妇。他被搀扶着进了轿子,才懵懂的回过?神来,扒着轿帘叫住日冕,“日冕,你,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呢。

日冕对上柳腰腰一双泪眼,心中哀伤翻腾而起,掩面泣道,“公子,奴也不甚清楚,刚刚在?院里听到?官差宣旨,远远听到?什么春闱泄题,罪当诛。公子,这些事情家主都不能抗辩,咱们就更没有办法?了。”

惊雷炸在?眼前,天地倒悬失色,过?去这么久了,他以为已经过?去了,怎么会翻出来呢?柳腰腰惶惶无措,五内茫然,是我牵连了她,是我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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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逸策马在?前,兰英紧跟其后,出城五里后饮马,兰英趁着给姜逸递水壶的功夫低声?问,“主子,柳公子闹着不去淮阳,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姜逸饮下一口?凉水,无所?谓的开口?,“他一个弱质男子,在?上京无权无倚,能闹出什么风浪。不去淮阳估计就去别院,那院子落在?他名下,没被收缴。”

“也是。”兰英点头。

休整片刻,随行官差过?来禀报,“姜大人,前方三?里就有驿站,咱们天黑之前能到?,不若休整一夜,咱们再?出发。”

一般人被贬斥或流放,哪有能才出城就休整的,但眼前的人不同,差头想着上峰的密令,有打量着姜逸文官的身板。读书人文质彬彬,没经过?风霜日晒,可万不能在?自己手上出什么闪失。

姜逸目光投向日暮下群山的阴影中,冷声?道,“不必多做无谓停留。”

“是……”

五日马程,姜逸一行人便?到?了雍州。才过?午时,但天空阴雨绵绵不绝,黑云积压,倒像快入夜了似的。进了城,不出意外,有地方差吏来迎,当中一位着便?衣的中年女人向她作揖,“这位便?是姜大人吧,奴才是郡守府上管事,蔽姓李,郡守大人设了薄宴,请您过?府。”

姜逸含笑推辞,“谢郡守大人抬爱,然某颠沛而来,恐有失礼之处,还请允我先回衙门僚属更衣整冠,再?去拜会大人。”

“我,也是,也是。”李管事也不强求,转身对身后差役吩咐,“那先送姜大人去衙门,”

“多谢。”

进了官衙,兰英服侍姜逸更衣,她没做过?这些事情,毛手毛脚带子都系错了,姜逸笑着拍开她的手,“你不是干这活的料,我自己来。”

兰英悻悻收回手,想起柳腰腰来,脱口?而出,“柳氏会伺候人,奴才自然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