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有?心理准备,碰到的那一瞬间不算疼,但好歹算是陌生的触碰,慕千昙不习惯,下意识微微抖了下。被白瞳察觉,以?为是姐姐在害怕,捧着她的脸,俯身过来在她脸侧吧唧亲了下,这才继续抹药。

慕千昙闭上眼,揉着太?阳穴。

药膏应该是新鲜制作出来的,还?能从中辨别出闻到某种植物被敲碎时的清新气味。小女孩看不见,所以?抹得很?慢,动一下就要确认一下药是不是抹到了正确的位置。铃铛耐心等在床下,双手撑地,一屁股坐上地板。

感受到额头不断漫开的凉意,慕千昙想到了之前在苍青殿的时候。

那会?她不信任裳熵,背后受了伤也没个人能帮忙抹药,就是让彼时还?是只白鹤的白瞳帮了自己,严格来算,这对目盲还?没有?手的生物,可真算是一种为难了。

一想到苍青殿,就不免也想到曾经的其他事,思维的堤坝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脑中闪过了一幕幕画面,最后定格在她初次来到时,第一次看到那辽阔海面的情景。

那时她还?在庆幸,摆脱了一段地狱生活。

谁能想到后面会?遭遇那些事。

在苍青殿的那段时间,于她的整个人生尺度里?,算是较为平静舒适的。那会?她躺在院里?晒太?阳,并不清楚以?后的命运如何,一如现?在,也含混不清。

再掉头来想一想,感觉不算久远的过去,也已经是五年之前了。

用?药将伤口覆盖,确定没漏过任何一处,白瞳对着伤呼了几口气。慕千昙睁开眼,戳她的腰,小孩瞬间蜷起来,抱着脑袋咯咯笑。

她笑时会?张开嘴,露出两?排奶白的牙齿,慕千昙缠纱布时顺道?扫了眼,发现?她缺了颗门牙,位置正好与小妹相似。

缠完最后一圈打上结,她捧住白瞳的脸,按了按她的牙齿:“那大傻龙没把你照顾好吗?”

这个问?题显然不用?谁来回答就很?明确,不仅照顾得很?好,甚至太?好了,性子都挑剔了。

白瞳摇摇头,两?手两?腿紧紧扒着人不放,像是闻到香喷喷食物的小兽,一下一下地亲上来,拼命往她脖颈间钻,嘴里?还?咿咿呀呀小声叫道?:“姐姐,姐姐。”

看她这样,本来以?为她只是想亲近,但发觉她越发过分?的想往里?钻时,慕千昙察觉出她动作背后的含义?,于是握着她的颈子,往后头扯:“别试了,回不去的。”

那副能够容纳白瞳休息的躯体已经烂在胃之塔的肚子里?了。

白瞳哪里?懂得这些,只晓得姐姐终于回来了,那么她也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可察觉到她意愿的亲人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不免有?些委屈,扁着嘴,低下头。

“...”慕千昙把人拉开,揉巴女孩面团似的脸:“说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白瞳摇头:“姐姐。”

“因为是姐姐吗?”

“姐姐。”

该不会?只能说这个词吧。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伸手扒过来:“姐姐。”

慕千昙放弃询问?了,可这个疑问?还?挂在她心底。

李碧鸢说过数据是复制过来的,她们能感受到熟悉是在情理之中,可这就引申出另一个问?题:为何当年瑶娥上仙死去,由慕千昙来占领这具身体时,没被白瞳察觉到异常呢?

对于白瞳来说,自己应该是一串不同的数据才对呀,可她从未怀疑过姐姐被换了人。

而就在刚刚,她还?发现?了白瞳与小妹在同样的位置都缺了牙齿,这个现?象让她有?了某种不太?好的猜想,但还?不能确认。

如果是真的,那绝对不算个好消息,可她没法悲伤,只觉心头一阵阵麻痹。

明天去和李碧鸢确认一下吧,总归要知道?的。

与白瞳闹了会?,把她和铃铛一起赶走,让她们出门玩去。慕千昙掀被子准备休息一会?,不再去过问?,这里?是裳熵的地盘,倒是不用?担心她俩的安危。

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却怎么都睡不着,她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维,在脑袋里?苍茫的白色炸开时,她似乎跌入了梦中,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前方是一栋豪华的独栋别墅。

那是她曾经作为“假千金”生活的家。

她站在冰面上,察觉到冷意。手里?有?点硬,硌得慌,展开手掌一看,是一个打火机。

脚下堆着数个空空的油桶,最近的那只瓶口还?在一滴滴漏油。她脖子有?些僵硬,再次缓慢抬头,发现?那栋别墅从每一块砖瓦到每一寸草皮都浸透了汽油,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立即燃烧,化为灰烬。

曾经去游乐场打工的那天,她被套在玩具熊的皮囊中,悲愤之下,也想过也不要极端点,大家同归于尽好了。

可那个念头只有?一瞬,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毁灭之欲,她还?想活。

但心里?的恨意没有?一天消停。

她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能争取到的东西,被轻易给了别人,只是因为她没有?那层血缘关系吗?还?是因为她不够优秀,做的永远不够多。

这些是曾经每一天回想起来,都会?痛苦到想要去质问?,去发疯的事,可现?在她却心中平静,毫无?波澜,似乎没办法再憎恨起来。

“唉。”

一道?叹息从天而降。

她猛地抬起头,整个天空都是羊头骨狭长苍白的颊面,由于无?限拉长显得格外变形,一双空洞的眼窝盯着地上之人,再一次发出叹息:“唉。”

那是魔物啊,耍弄她至死的魔物,死之前有?多恨她,现?在就有?多么茫然,从前信手拈来的恨无?法凝聚,胸腔空空荡荡。

眼睛深处逐渐亮起火花,慕千昙挪回视线,发现?别墅已经开始燃烧,熊熊大火吞噬了一切,在冰面上跳跃,而打火机已经不在她的手中了。

突然,砰得一声,脚下微震。

她低头望去,发现?冰面下有?无?数个人,在不停地捶打,似乎想要破开冰面逃出来,至少要挣脱束缚,可无?论如何努力,哪怕是手掌锤破,换下一个个人,都无?法突破那层障碍。

她看到了,那些人都长着同一张脸,是她自己。

又在下雪了,她跪下去,抱住后脑勺,额头砸在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