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前两天,儿子备好母亲一天的?饭食后,如往常般去城中富商温家做活,可到了晚上?,并没有如期归来。

母亲拖着重病之身,等了又等,实在疲惫,竟靠着门扇睡着了,再醒来时,外?头已是黑灯瞎火,可儿子依旧不见归。她心中惊慌起来,眼睛不太好用,白日都看不太清,更遑论晚上?了,但还是摸出门去,沿着小?巷一步步往外?走?。

深更半夜,她摸着墙往前,踏过?儿子走?过?成百上?千次的?泥泞土地,没行?出多远,便被黏糊糊的?东西绊倒。她想起来,却无意间摸出,那绊倒自己的?似乎是个人?。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跪在地上?,再惶恐又仔细的?摸去,从?破破烂烂的?胸膛往上?,到脸颊,那是她比熟悉自己还要更熟悉的?五官,是她的?儿子。

就在距离她家不远处的?地方,她儿子死了。

她铆足了力气?,终于把孩子拖回屋中,为儿子擦脸擦手,可他已醒不过?来。

她枯坐到白日,哆嗦着去找温家人?,想要个说法。她出发前还好端端的?儿子,怎么会冷冰冰躺在那里,就这么死了?可温家人?却全然不听她说话,将她赶出,让她滚蛋。

她无法,只好摸索着去官府。大城镇的?官府多么远,多么吵闹,以至于听不清她这个老太婆子的?话,她扯哑了嗓子,不断重复她儿子是个好孩子,可这样的?孩子突然就没了,最后也只能得到敷衍。

于是,她赖在官府不肯走?,哭喊吵闹,成了别?人?口中的?老泼妇。闹了两天,别?人?怕她死在这里落人?口舌,才将实情说了。

原来最近在外?面闹事的?是只鬼,而这种特殊时间,官府早就下令宵禁,不准百姓夜间外?出,免得遭毒手。说她儿子非要在这时间还在外?头晃,纯属咎由自取。

她失魂落魄的?回去,守着儿子尸体,她看着这个从?一小?点长到如今能撑起家的?孩子,知道?他不敢断口粮和药物,为了延续她这个早该入土的?娘亲的?寿命,才选择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出去。每每想到此,恨不就死去。

听完全部,裳熵面上?已是怒容,虽隔着面具,依然可感受到低压扑面而来。

她环顾屋中,墙上?仅有一扇窄窄小?小?的?窗,根本没有阳光进来,才显得屋中黑洞洞的?。而地面虽是黄泥,却干燥清洁,显然家主?人?平日常常做家务,手脚勤快。

靠墙角落里,摆着个药炉,旁边还有两个缺了口的?碗。一碗放着熬好的?药,一碗是放了两天没吃已经略有些馊掉的?饭。应当都是儿子离家前准备的?。

裳熵再忍不住,猛地一拍地面,将老太太扶稳坐好,道?:“太过?分了!”

压岁钱踱步到尸体边,朝衣袖间嗅了嗅,江缘祈顺着摸去,捏出几片碎红纸,凑到鼻尖,道?:“是炮竹。”

裳熵道?:“放炮?是那温家人?在放炮吗?”

江缘祈丢掉红纸:“大抵是。奶奶,您儿子那天出门前,有说过?什么话吗?”

面对仙人?提问,老太太赶忙回忆,不确定道?:“讲过?...好像讲过?那天温家有喜事...”

“我懂了!”裳熵高声?道?:“他们家有喜事,肯定是要开宴会,是开了很?久,拖了时间!害得他晚归许多,才遭难的?!”

江缘祈道?:“很?有可能。”

裳熵已怒不可遏,简直有把火在周身熊熊燃烧:“奶奶你放心!我定然帮你去温家要说法!”

她说完就跳起,往门外?冲去。被怒火驱使,这一下本该直冲出几里地。可慕千昙就站在门口,见她过?来,也并不让开,想要出门,只得从?她身边穿过?去。但裳熵并不想挤着她,便道?:“你让让我。”

慕千昙垂眸瞧着她,片刻才道?:“排队领东西的?事问了吗?”

裳熵满腔热血顿时被浇下来,意识到还有个关键点没问清。

他们是在大街上?碰到这老太太的?,她在儿子死去后,无比挣扎痛苦,恨不得陪着一块死掉之时,却还出去领了什么,那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

少女?又掉头回屋中,而江缘祈已问了,老太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不太起眼的?木牌,道?:“我在官府外?头闹,有个年轻人?好像看不下去了,觉得我穷,可能买不起棺材收敛我儿子...就跟我说,那边能领棺材,有人?做好事,要送,领了木牌之后就会有.....”

那东西在城中作?乱数月,残害不少人?命,如今百姓白日都不敢出来,碰见生人?更是要躲避,才使得米酒镇的?人?都卖不出酒。而如此危险情状之下,到了夜间还不得已外?出的?,只有那些家境贫寒至极,或急需用钱者,如草芥一般的?人?。这样的?人?死了,就是灰尘被吹散,除了至亲之人?,没人?会在意。

如此看来,那发送木牌的?清秀蓝衣女?子,应当是个善心人?,能发现这点,并无偿给这些穷人?们目前最需要又买不起的?东西,棺材。而制作?棺材需要时间,所以才发放木牌,等做好之后,再去领取便可。

这位母亲拖着重病身体去领的?,只是儿子的?入土为安。

安顿好老太太后,裳熵携着满腔怒火出门,路过?巷口时,发现了一个来时没注意的?东西,一地瓷盘碎片,还有个饭盒,里头掉出一堆名贵食物,杂七杂八堆在一个盘子里。不像是买来的?,更像是饭局结束后打包的?残羹剩饭。

江缘祈提起那饭盒,翻过?来看,角落里赫然写着一个温字。

看来此处就是儿子死去的?地方了,他带来的?这饭盒,应该温家主?人?散席后赏给他的?。

这里都是些平日见都见不到的?珍奇食物,那儿子大概是满怀欣喜地将之拿回来,想给母亲尝尝鲜,却在快到家那会被残忍杀害,满地食物残片,何尝不是他的?性命。

裳熵没说什么,跑出巷子,抓了个过?路人?问了温家地址,嗖的?一声?利箭般狂奔过?去。

抵达温家,是片瞧起来确实富硕的?宅院,温家牌匾高高挂起,白墙看着似难以翻越,漆黑大门尤为厚重,紧紧关闭,门脸贴了两张囍字,看着的?确是有喜事发生。

墙根之下,还能瞧见一些零星红色炮纸。裳熵大步流星冲到门前,把门拍的?啪啪作?响:“有人?吗!”

没拍几下,里头便传来应答,仿佛就等到门后似的?。开门的?是个家仆,上?下打量这带着面具的?陌生人?,奇道?:“你是谁?乞丐?”

裳熵快速将来龙去脉一说,那家仆脸色顿沉下来,嫌弃道?:“你是那老太找来的??闹事是吧?滚滚滚!”

说着就要关门,裳熵伸手将门抵住,怒道?:“外?头还有坏人?在闹,这个时候办事,拖了短工那么久,害的?人?性命没了,又对别?人?不管不问,你们家人?有没有良心?”

家仆呸道?:“我们家可从?不短人?银两,比他人?给的?多多了,对得起任何人?,当然有良心。他不也是看中这个才来我家的??他自己不知道?外?面危险?还不是为了点钱就留下了,死了是他倒霉,城里那么多条道?不走?,竟走?小?道?,他不死谁死?该死之人?早晚该死,别?来碰瓷!”

这话说得过?于难听了,裳熵目瞪口呆,用力将门推的?更开:“你们在家办喜事,别?人?在家要办丧事了!既然时间不早了,何不留他过?一晚?但凡你们重视一条人?命,就不会叫他赶夜路回家!”

家仆惊讶于这看似纤瘦的?少女?,手上?力道?却如此之大,用肩膀将门抵住,高喊道?:“来人?啊!有人?闯门啦!”

里头立即有数位家仆过?来,一道?将门推住,一齐使力,门却纹丝不动。最前头那位有些焦急,脱口便出:“不过?是个奴才,还是短工,咋可能留他过?夜,有给他住的?地儿吗?”

自己不过?是家仆,却说别?人?是奴才。裳熵气?笑了:“就算不愿意留,现在事都出了,你们总该对他母亲表示表示吧?好歹也为你们家做了工,但你们也不赔偿!全无过?问,还把人?家母亲推出去,是什么意思?如果死掉的?是你们家人?,你们作?何感想?还能这么无所谓吗?叫你们老大来答!”

数位家仆拼尽全力,脸色涨红,竟压不住那少女?掀门,眼看着门就要打开。少女?身后那位俊俏至极的?少年忽然走?来,拉住少女?,使得她向后倒退数步。

裳熵怒道?:“你抓我干什么?放开!”

江缘祈道?:“你难不成要强闯进去,”

裳熵已气?血上?头,血管里头快要沸腾起来,哪还听得见这些,强道?:“是!我就是要闯进去,我要找那温家主?算账!揍他一顿!”

江缘祈动用灵力将她拉住:“冷静些吧,裳姑娘,当务之急是那艳尸,而不是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