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时辰,王璋和几位苏州的官僚都来了,因为嫌这晦气,就站在天字牢门口等着。
没过多会儿,郎中和稳婆小跑着过来禀报王璋,“大人,胎儿还不足月,生下来就已经断气了,是个男胎。”
王璋捂住口鼻,指了指旁边牢里扒着看的花岱延:“跟他说,又不是本官的。”
花岱延脑子嗡嗡作响,片刻后又回过神来,着急问道:“我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郎中:“夫人倒是无生命危险,但现下身子很虚弱。”
王璋让郎中快些离开,吩咐稳婆把那死胎带出去扔了。
稳婆手里端着铜盆,最上面用血淋淋的布盖着,里面就是杜南秋刚诞下的胎。
花岱延看见稳婆走过,伸手抓住她的裤脚。
稳婆吓得身子一抖,不敢动弹,看到花岱延满眼的泪,蹲下身来把盆给他看了一眼。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晦气的脏东西带走。”
看着远去的铜盆,花岱延心颤痛,双手扒着木围栏,指甲嵌入木。呼吸越发的沉重,嘴唇紧绷着,双眼怒瞪着王璋。
王璋注意到他凶狠的眼神,漫不经心道:“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死的,你若早些把知道的都招了,妻儿还能受这苦?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这时有衙差来报:“王大人,有位自称是陈南王府二等侍卫的人要见大人,已经在堂上等候了。”
待王璋和一众官员离开后,花岱延忍不住松开咬紧的唇,坐在地上垂着头,发出低沉颤抖的哀恸声。
他努力地平复情绪,深吸了几口气,想再呼唤南秋,最终声音仿佛只在喉咙口一般小。
此时心如刀割般的疼,他怨自己的无能,连自己的妻儿都保不住。
第158章 铜钱定天下
天快亮的时候,几个衙差抬着担架进来,王璋随后也进来了。
经历这一夜,花岱延整个人沧桑许多,发丝凌乱不堪,胡茬也深了。
王璋轻咳了一声:“这就让你夫人回家养病,别再用那眼神瞪我,搞得像我欠你家一条命似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他贴着墙壁站着,不敢再靠近围栏,也不敢直视花岱延那凶狠的眼神。
过了会儿,担架路过花岱延的面前,他扶着围栏站起来。
杜南秋昏睡在担架上,气息十分微弱,面无血色,唇色发白。
花岱延一只手颤抖地伸出围栏,呼吸越发紊乱,面容微微抽搐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当抓到杜南秋两个指头地一瞬间,眼泪绷不住流了下来。
亲眼看到杜南秋被人送回家,肖克岚和柳兰生才回茶楼小院歇息。
“王璋和王珂是什么关系?亲兄弟?”肖克岚躺在炕上问道。
一旁柳兰生闭着眼回道:“不,他们是堂兄弟。广林王有两个儿子,王璋是世子的长子,王珂则是次子所生。”
“虽说出身尊贵,但怎能草菅人命?王珂害死文瀚,如今王璋又想置载明于死地。好好的孩子,再过几月就要生了,这……就这么没了。”
柳兰生猛地坐起来身,迟疑道:“你可曾听说,铜钱定天下?”
肖克岚闻声睁开了眼,“你是说开朝时?”
还记得少时曾听坊间传闻,说前朝末年昏君奸臣当政,江山动荡不安。纳兰家和王家共打天下,约定最终若夺下江山,以一枚铜钱决定谁是这江山的主人。
那时候肖克岚还以为是人们茶闲饭后浑说的,后来这十多年,似乎都没怎么听人说起这个,今日若不是柳兰生提起,他都忘了还有此事。
柳兰生:“没错,铜钱一扔,纳兰家赢了,王家也愿赌服输,做了臣子。按照约定,赢的人登上皇位,输的人享有与宗室王的同等的地位的荣誉,且纳兰家后世子孙不得杀害王家人。”
肖克岚恍然大悟:“这不等于有了一块免死金牌?哪怕是杀人放火,陛下难道也放任不管吗?”
柳兰生摇了摇头:“圣意难以揣测,许是有意纵容,亦或者是想管,却管不了。自开朝以来,如今在位的是纳兰家的第三代君王。王铮是从老王爷那里世袭来的王位,不过他十几岁起就跟着老王爷和宣帝东征西讨。就照广林王的口气,他跟着宣帝打江山的时候,陛下还未投胎转世呢。即便是在先帝面前,也得让着他三分。”
“怎会如此?王家再怎么劳苦功高,已经享有世世代代同宗室一样的地位和荣宠,他们终究是臣子。论语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若连尊卑都没了分寸,还如何治理先辈们辛苦打下的江山?”
柳兰生发出一声冷笑:“要让广林王守君臣之礼,怕是没那么容易。若是宣帝那里论起,陛下还得尊称王铮一声世叔。若从先皇后那里论,陛下得叫他一声祖父了。且陛下幼时曾寄养在广林王府几年,那时候只不过是个最不起眼的皇子。母亲身世不详,出生后一直养在叶皇后宫中,后来叶皇后难产驾崩,便被送到广林王府。他能继承大统,也有王家的功劳。你说,他敢在广林王面前摆皇帝的架子吗?”
肖克岚:“那这以后无人能约束王家了?他们干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法说理去了吗?”
柳兰生:“那不能,先帝有料到王家总有一日功高盖主,留下遗旨让陈南王辅政。只是王铮仗着开朝的功劳,又结了不少党羽。殿下虽然势单力薄,但立誓有生之年整顿朝纲,让王家安分守己。还有……王铮谁都不怕,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偏偏怕我妹妹。”
“陈南王妃?”肖克岚不思其解。
柳兰生点了点头:“眉儿的养父,也就是豫国公,和王铮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说是出生的时候,天有异性,正午时分天黑得像午夜。豫国公刚生下,一道闪电下来,直接劈死了王铮的母亲。后来父子二人都认为国公爷克亲,是不祥之人,拜给了故交,改姓陈。按理来说,眉儿得喊王铮一声大伯。这亲戚里道的,眉儿十四岁那年大病一场,还未断气,被王铮上奏陛下给陈南王配冥婚。当时陈南王从外回京时遇到刺客追杀,落下山崖,找到后人已经断了气。你说王铮这干得是不是人事儿?眉儿还活着呢,他就想把人按进棺材板里。不过也亏得他做了这月老,白喜事上眉儿病见好醒来,殿下也活了过来,这事弄巧成拙,促成了这桩好姻缘。眉儿清醒后,得知她还没死就让王铮配冥婚,冲进广林王府,拿着剑追得那老家伙屁滚尿流。”
肖克岚闻言轻蔑一笑,低声骂道:“他活该,哪有这么当长辈的?人还有气儿,就盼着人死。不过……他到底是长辈,王妃这么做,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不怪罪吗?”
柳兰生:“怪罪什么?豫国公和广林王虽然是亲兄弟,但关系似乎并没那么好。若是换做旁人,王铮早就处置了,但他不敢动眉儿,若是我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国公爷定会不远千里从雁门关回来讨说法。兄弟二人关系本就不好,若是再闹起来,更不可收拾。”
“那他还在人活着的时候给人配冥婚?”
“这不一样,他只是个出主意的,是陛下下的旨,且他在给国公爷寄的信里说眉儿已经死了,并不知晓实情。”
肖克岚又躺下身来,长叹了口气,片刻后又问道:“王妃是国公府的养女,那她怎么又是你妹妹?”
“事情是这样的,我娘当年坐船上京,遇上了眉儿她亲娘带着她上京寻夫。船做了几天,眉儿她娘染上风寒,青娘看这母女俩可怜,等船到扬州的时候下船,想歇几日等病好了再走。可能是船上就病得太重,眉儿她娘没几日就走了。青娘也没找到她的路引,便带着襁褓中的眉儿上京。从那以后,眉儿一直养在流仙台后院里。青娘和国公夫人是闺阁故友,国公夫妇多年来一直没有孩子,眉儿七岁那年就被陈家认作养女。那个时候青娘还没收养我呢,也是一年后也收留的我,眉儿常常偷偷溜出国公府玩,所以我们也是自小兄妹相称。”
肖克岚反映了片刻,心想难怪当初秦家没找到这母女俩人,都以为是发生了船难死了。
没过几天,都察院的人抵达苏州。
这案子还是归刑部的人审,但有了都察院的在,王璋做事也有了分寸。